the topic 2022-12-08_10-50

88922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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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肥皂泡飘到爸爸脸前爆裂了,他隐约感到了一小股弱得不能再弱的湿润水汽,这一场转瞬即逝的微型毛毛雨令他感到片刻的陶醉,不可思议,这竟让他想起了自己遥远的南方故乡。他不为人察觉地叹息了一下。
  “我年轻的时候也追逐过飘渺的梦想,和你妈妈从上海来到这里,天真地把大西北看做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地方。我们那批建设者用了那么短的时间,就让荒漠上出现了这座崭新的城市,我们曾把它当作一生的骄傲,想到当离开人世之前,这城市能作为自己没有虚度一生的证明。谁能想到,它不过是我们这一代人用青春甚至生命吹出的一个肥皂泡。”
  圆圆很吃惊:“丝路市怎么是肥皂泡呢?它可是实实在在的,总不会啪地一下就消失吧?”
  “它将消失,中央已经认可了省里的报告,中止了为丝路市引水的一切新项目。”
  “那要把我们渴死吗?现在已经是两天来一次水,每只来一个半小时!”
  “正在制定一个为期十年的拆迁计划,整座城市将全部分散迁移,丝路市将成为现代世界第一座因缺水而消失的城市,一个现代的楼兰……其实,曾让年轻的我们热血沸腾的整个西部大开发,现在已经变成了噩梦般的西部大开矿,谁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更大的肥皂泡呢?”
  “哇,太棒了!”圆圆欢呼起来,“早就该离开这地方了!一个平淡乏味的地方,我真的不喜欢这里耶!迁移!迁移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这是多美妙的事啊,爸爸!”
  爸爸默默地看了女儿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呆呆地看着外面黄沙中的城市,他双肩下垂的背影,看上去一下子老了许多。
  “爸——”圆圆轻叫了一声,父亲没有回答。
  两天后,圆圆的爸爸成为即将消失的城市的最后一任市长。

  高考结束了,圆圆取得了全省理科第二名的成绩。爸爸难得彻底地高兴了一次,慷慨地问女儿有什么要求,过分些也行,圆圆冲他张开一个手掌。
  “五……五个什么?”
  “五块雕牌透明皂,”说完她又张开另一个手掌,“十袋汰渍洗衣粉,”双手翻了一下,“二十瓶白猫洗洁精,”最后拿出一张纸,“最重要的是这些化学药剂,照清单上的分量买。”
  那些化学药剂让父亲费了些事,他让一个在北京出差的办公室副主任跑了一天才买齐。
  拿到这些东西后,圆圆一头扎进了卫生间,在那里面忙活了三天,配制了整整一浴池的溶液,怪味弥漫在家里的每个刻房间。第四天,两个男生送来了她定做的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圆环,那圆环是用一根钻了许多小眼的长金属管弯成的。
  第五天,家里早早就有一群人来访,他们中包括两个电视台的摄像师,市长还认出了其中的一位漂亮女士,是省电视台一个娱乐节目的主持人,还有两个穿着花里胡哨的家伙,自称是吉尼斯中国分部的人,昨天刚从上海飞来,其中一位沙哑着嗓子说:“市长先生,您的……咳咳……这地方空气真干燥……您的女儿要创造吉尼斯纪录了!”
  市长随着一行人爬到开阔的楼顶上,他发现女儿和她的几个同学已经上来了,圆圆扛着那个大圆环,他们面前放着的那个大澡盆中盛满了她配的那种溶液。那两个吉尼斯的人开始架设两根有刻度的标杆,后来才知道那是用于测量肥皂泡直径的。
  一切准备就绪后,圆圆把那个圆环伸进澡盆,再提出来时环面已经附着了一层液膜。她小心地把带液膜的圆环固定在一根长杆的顶端,走到楼顶边缘,挥动长杆使圆环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圈,吹出了一个巨大的肥皂泡。那个大泡在空中颤颤地变着形状,像是在跳舞。后来知道,这个大泡的直径竟达四点六米,打破了由比利时人凯利斯保持的三点九米的吉尼斯纪录。
  “液体的配方是很重要的,但窍门还在这个大环上。”圆圆在回答主持人提问时说,“那个比利时人用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液膜环圈,而我这个,是由钻了一排洞铅管弯成的,管里面充满了发泡液体,在大泡的形成过程中,这些液体不断从管上的小孔中泄出,以使尽可能多的液体参与成泡,这样自然就可以形成更大的泡泡了。”
  “那么,你还有可能制造出更在的泡泡来吗?”主持人问。
  “当然会的!这就要研究肥皂泡形成的几个要素,它包括液体黏度、延展性、蒸发率和表面张力,但对于形成超大的泡泡来说,最需要改进的是后两项。蒸发率必须降低,因为蒸发是泡壁破裂的主要原因之一;表面张力嘛……你知道为什么纯水不能吹出泡泡?”
  “它的表面张力太小了?”
  “恰恰相反,是因为纯水的表面张力太大了,形不成气泡。再问一句,你知道肥皂泡形成以后,它的表面张力与直径大小有什么关系?”
  “那……照你说的,张力越小泡就越大?”
  “不,不!当泡形成后,随着直径的增大,它反而需要增大自己的表面张力,以维持泡壁的强度。这就出现一个问题:液体的表面张力是恒定的,那么要想吹出超大的泡泡,我们该解决什么样的问题呢?”
  主持人茫然地摇摇头,她属于外形漂亮口齿伶俐头脑简单的那一类,圆圆看出了这一点:“算了,我们还是给观众们再吹几个大泡泡吧!”
  于是,又有几个直径四五米的大肥皂泡顺风飘行在城市上空,在这沙尘弥漫的干旱世界中,她们显得那么不真实,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幻影。
  一星期后,圆圆离开了这座她出生长大的西北城市,到中国那所最好的理工大学去学习纳米专业了。

  时光继续飞逝,但圆圆不再吹肥皂泡了。
  圆圆读完了学士、硕士和博士,然后以令她父亲头晕目眩的速度开始创业。她以做博士课题时创造的一项技术为基础,开发了一种新的太阳能电池,成本仅为传统的单晶硅电池的几十分之一,可以作为马赛克贴到整个建筑表面上。仅三四年时间,她的公司就发展到几亿元资产的规模,成为纳米技术的东风催生的一大批急剧膨胀的奇迹企业之一。
  圆圆的父亲由些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以事业的成功程度而言,女儿现在已经有资格教导父亲了。看来圆圆当年的那个漂亮的班主任说得有道理,轻飘洒脱的思想和性格不一定就是缺点。这是一个令父亲这一代人恼火的时代,现在的成功需要的是逼人的思想灵气,经验、毅力和使命感之类的不再起决定作用,凝重和沉重更是显得傻乎乎的。
  “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歌唱,他们确实比上一代那三个强。”在国家大剧院广阔的出口平台上,市长对女儿说。圆圆知道父亲喜欢听古典美声,这是他不多的爱好之一,就趁他到北京开会之际,请他听新一代世界三大男高音为即将到来的奥运会举办的演唱会。
  “早知道我该买最好座位的票,怕您又嫌我诣,就买了两张中等的。”
  “这样的票多少钱一张?”父亲随口问。
  “便宜多了,好象每张两万八吧。”
  “嗯……啊,什么?!”
  看着父亲目瞪口呆的样子,圆圆笑了起来:“如果您能找回很久没有过的感觉,就是二十八万也值得。看这座大剧院,投资几十个亿,还不是为了人们从艺术中得到或找回某种感觉?”
  “也许你有道理,我还是希望你的钱能花到更有意义的地方。圆圆,我想与你谈谈有关丝路市的事,你能不能进行一项它的市政投资?”
  “是什么?”
  “一个大型的水处理工程,建成后能够大大提高城市用水的循环利用率,还能够用太阳能淡化一部分盐湖的水。如果这个系统能够实现,丝路市就能在缩小规模后继续存在下去,避免完全消失的命运。”
  “投资是多少?”
  “初步规划,大约十六个亿吧。大部分资金已有来源,但到位时间很长,怕来不及了,所以现在需要你投入一笔启动资金,约一个亿吧。”
  “爸爸,不行,目前能周围的资金也就这么多了,我想用它搞一个研究项目……”
  父亲举起一只手打断女儿的话说:“那就算了。圆圆,我丝毫没有想影响你的事业,其实,我本来没打算向你提这个要求的,虽然你的投资能保证收回,但利润回报却微乎其微。”
  “呵,那倒无所谓,爸爸,我这个项目更惨,别说赢利,提交都肯定会打水漂!”
  “你想搞基础研究吗?”
  “不,但也不是应用研究,是好玩儿的研究。”
  “……”
  “我将研制一种超级表面活性剂,名字已经想好了,叫飞液。它的溶液黏性和延展性比现有的任何液体都大几个数量级,蒸发速度仅是甘油的千分之一。这种表面活性剂还具有一个魔鬼般的特性——它的表面张力能够随着液层的厚度和液面的曲率自动调节,调节范围从水的张力的百分之一到一万多倍。”
  “它是干什么用的?”父亲惊恐地问,他已知道答案,但还是不敢相信。
  年轻的亿万富翁搂住父亲的肩膀大声说“吹——大——大——的——泡——泡!”
  “你不是开玩笑吧?”
  圆圆看着长安街上的灯火,沉默了好久:“谁知道呢?也许我的整个生活就是一个大玩笑,但,爸爸,我觉得这也没有什么不好,一个人用一生开一个玩笑也是一种使命吧。”
  “用一亿元吹泡泡?有什么用吗?”父亲的语气好象觉得自己在做梦。
  “没什么用,好玩呗。不过,比起你们当年用几百个亿建起一座很快就拆掉的城市,我的奢侈微不足道。”
  “可你现在能救这城市,它也是你的城市,你在那里出生长大。可你却用这笔钱吹肥皂泡!你……你也太自私了!”
  “我在过自己的生活,无私奉献并不一定能推动历史,您的那座城市就是证明!”
  直到圆圆把车开上长安街,父女俩都没有再说话。
  “对不起,爸爸。”圆圆轻声说。
  “这些天我总是想起拉着你的小手的那些日子,那是多好的时光啊。”灯光中,父亲的双眼一闪一闪的,似乎有些湿润。
  “我知道让您失望了。您一直想让我成为妈妈那样的人,如果我能有两次人生的话,其中的一次会照您的做,把自己奉献给责任和使命,可是,爸爸,我只能活一次。”
  父亲没有说话。当这沉默的路程快结束时,圆圆拿出一个大纸袋递给父亲。
  “什么?”父亲不解地问。
  “房产证和钥匙。爸,我给您买了一幢别墅,在太湖边上,您退休后可以回到南方了。”
  父亲把纸袋轻轻地推了回来,“不,孩子,我会在丝路的废墟上度过余生,我和你妈妈的青春和理想都埋在那儿,离不开了。”
  北京在夏夜里尽情地闪烁着,看着这绚丽的光海,圆圆和父亲竟同时联想到肥皂泡,这无边的灿烂似乎在极力向他们展示着什么,是生命之重还是生命之轻?

  两年后的一天,市长在办公室里接到了女儿的电话。
  “爸爸,生日快乐!”
  “呵,圆圆吗?你在哪儿?”
  “离您那儿不远,我给您送生日礼物来了!”
  “嗨,我好多年没想起生日这回事儿了,那中午回家吧,我也有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就保姆在那儿照看着。”
  “不,礼物现在就送给您!”
  “我在工作,马上要开市政周例会了。”
  “没关系,您打开窗向天上看!”
  今天的天空万里无云,蓝得清澈,这种天气在这一地区是很少见的。空中传来引擎的轰鸣声,市长看到有一架飞机在城市上空缓缓地盘旋,在蓝天的背景上很醒目。
  “爸爸,我在飞机上呢!”圆圆在电话里喊道。
  这是一架老式双翼螺旋桨飞机,在空中像一只懒洋洋的大鸟。时光瞬间闪回,一种熟悉的感觉闪电般出现,市长浑身颤抖了一下,二十多年前他也这样过,那时女儿问他是不是冷了。
  “圆圆,你……干什么?”
  “要送礼物啦爸爸,注意飞机下面!”
  市长刚才就发现,飞机机腹下面吊着一个大环,那环的直径比飞机还长,显然是升空以后才展开的。整体看去,飞机和大环组成了一个在空中飞行的戒指。后来知道,那上大环的结构同圆圆破吉尼斯记录时用的环一样,由轻型金属管制成,管内充满了那种叫飞液的魔鬼液体。环面上罩着一层飞液的液膜,环上有无数的小洞,使飞液能够不断地从围成大圆环的细管中流出。
  令人震惊的景象出现了,在那个大环后面,吹出了一个大肥皂泡!它反射着阳光,形状时隐时现。肥皂泡在急剧膨胀,很快,飞机与它相比只是透明西瓜上的一粒小芝麻。
  下面的城市广场上所有人都在驻足仰望,市政府办公大楼里也开始有人跑出来看。
  飞机拖着巨泡在城市上空缓缓盘旋,肥皂泡的膨胀速度大大减慢,但仍在继续着,巨泡渐渐占据了半个天空!最后,它脱离了飞机下的大环,独自在空中飘浮着。
  “这就是礼物啦,爸爸!”圆圆在电话中兴奋地喊着。
  蓝天上晃动着大片的闪光,仿佛整个天空就是一张平滑的玻璃纸,正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在阳光下抖动着。细看去,那些闪光勾勒出了一个巨大的球体形状,那个透明球体此时占据了大部分天空,下面的人们得将头转动近一百八十度才能看全它。它仿佛是地球在天空的镜面上投下的一个晶莹的幻影。
  城市骚动起来,大街上开始出现交通堵塞。
  巨泡缓缓从空中降下来,当它降到足够低时,地面上的人们竟然在泡壁上看到了城市的高楼群的镜像,由于泡壁在风中的波动,高楼群扭曲变形,像是海中的植物林。这广阔的泡壁从上方气势磅礴地压下来人们不由得捂住了脑袋。当巨泡接触地面时,地面上暴露在外的人们在身体穿过泡壁时感到脸上痒痒了一下。
  巨泡没有破碎,而是成一个直径近十公里的半球形立在大地上。这座城市,连同边缘的一个火力发电厂和一个化工厂,全被巨泡扣在其中!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圆圆对着摄像机说,“本来,按一般的情况,大泡是会顺风飘走,谁想到今天这里的风力竟这么弱,这儿一贯是风很大的!所以它才掉了下来,把城市扣住了!”
  市长看着市电视台中断了正常节目插进的紧急现场报道,他看到女儿身穿航空皮夹克,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的蓝色工作服。她的身后,是那架老式双翼飞机……时光再次闪回,太像了,太像了……市长的心融化了,泪水夺眶而出。
  两小时后,市长同刚刚成立的紧急小组一起,驱车来到了城市边缘巨泡泡壁的位置,圆圆和她的几个工程师早已等在那里。
  “爸爸,我的肥皂泡很棒吧?”圆圆没有了刚才的恐慌,不合时宜地一脸兴奋。
  市长没理女儿,抬头打量着泡壁,这是一张在阳光下发出多彩霓光的大膜,它表面那结构极其精细的衍射条纹,令人迷惑地变幻着,构成一个疯狂展示宇宙间所有色彩的妖艳的海洋。大膜是全透明的,这使得透过它看到的外部世界也蒙上了一层霓彩。向上到一定的高度,霓彩消失了,从空中看不出膜的存在。
  市长伸出一只手,小心地触摸泡壁,他的手背感到一阵极其轻微的掻痒,手已在膜的另一面了,这膜可能只有几个分子的厚度。他抽回手来,膜瞬间恢复原状,那一处的霓彩光纹仍是完整的形状,仿佛根本没有中断过。
  其他人也开始触摸大膜,后来挥手试图撕裂膜面,最后发展成对大膜拳打脚踢……但这一切对大膜没有丝毫影响,所有的打击物都毫无阻碍地穿膜而过,之后膜面完好无损。市长挥手制止了大家的徒劳,接着指指远处的高速公路,人们看到,公路上的车流正在不间断地高速穿过大膜。
  “同肥皂泡膜的性质一样:固体可以穿过,但不透气。”圆圆说。
  “正是因为它不透气,现在城市里的空气质量在急剧恶化。”市长瞪了一眼女儿说。
  众人抬头看去,发现城市上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半球状白色顶盖。这是由于城市和工厂产生的烟雾被大膜限制在泡内,使大泡的形状显现出来,这时,如果从远处看城市,恐怕只能看到一个顶天立地的乳白色半球了。
  “可能需要关闭发电厂和化工厂,以减缓空气污染的速度。”紧急小组组长说,“但了严重的问题是泡内气温的上升,现在城市实际上处于一个密闭极好的温室内,与外界没有空气流通,阳光的热量在很快聚集,现在正值盛夏,据测算,泡内气温最终将达到摄氏六十度!”
  “到现在为止,都进行了哪些方面的尝试来打破它?”市长问。
  一名驻军指挥官回答:“一小时前,我们曾调用陆军航空兵的直升机在泡顶反复穿过,试图用螺旋桨撕裂它,没有用;后来又用炸药在泡壁与地面的交接处进行爆破,爆炸只是使大膜波动了一会儿,不能造成任何破坏,更邪乎的是,这张膜居然瞬间延伸到爆炸产生的大坑中,天衣无缝地横穿过坑的底部!”
  市长问圆圆:“大泡要多长时间才能自然破裂?”
  “大泡的破裂主要是由于泡壁液体的蒸发,这种物质的蒸发速度是极慢的,即使日照良好,大泡也得五六天才能破。”圆圆回答,令父亲气恼的是,女儿的语气显得很得意。“那只有全城紧急疏散了。”紧急小组组长叹了口气说。
  市长摇遥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一步。”
  “还有一个办法,”一名环境专家说,“赶造许多长筒,口径越大越好,把这些筒的一头伸出泡外,在筒的底部装上大功率换气扇,以实现与外界的空气交换。”
  “哈哈……”圆圆大笑起来,把大家吓了一跳,她在众人气愤的目光中笑得直不起腰来,“这想法真……真够滑稽的!哈哈……”
  “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市长厉声喝道,“你要为此负责的,必须赔偿对本市造成的一切损失!”
  圆圆两眼看天止住笑说:“那是,我会赔的。不过我刚想出一个使大泡破裂的简单方法——烧。在泡壁与地面交接线的内侧,挖一条一百至二百米长的壕沟,沟中灌满燃油并点着燃,火焰会大大加速泡壁的蒸发,可以在三个小时左右使大泡破裂。”
  市长命令抢险队照圆圆的方案做了。城市的边缘出现了一道一百多米长的火墙,在那一排冲天烈焰的上方,被火舌舔着的泡壁变幻着各种怪异的色彩和图案,从图案的纹路可以看出,大膜上其他部分的飞液正涌过来补充已被火焰蒸发掉的部分,这使得大膜上被烧灼的位置像一个大旋涡,绚丽妖艳的色彩洪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消失在火焰中。火焰的黑烟顺着泡壁上升,在天空中形成了一个黑色巨掌,令大泡中的百万市民惊恐不已。
  三小时后,大泡破裂了,城市里的人们听到天地间发出一声轻微的破碎声,清脆悠扬深远,仿佛宇宙的琴弦被轻轻扭动了一下。
  “爸爸,我很奇怪,您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暴跳如雷。”圆圆对父亲说,这时,他们正站在市政府在楼的楼顶着着大泡的破裂。
  “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圆圆,你认真回答我几个问题。”
  “关于大肥皂泡的?”
  “是的。我问你,既然泡壁是不透气的,那大泡也能保持住内部的湿润空气了?”
  “当然。其实,在飞液的研制即将完成时,我不经意想到了它的一项可能的用途:用大泡作为超大型温室,可以在冬季制造小型气候区,为大片的远远地提供适合作物生长的湿度和温度。当然,这还要使大泡更持久些。”
  “第二个问题:我能让大泡随风飘很远吗?比如说几千公里?”
  “这没问题,阳光的热量在泡内聚集,使其内部空气膨胀,会产生类似于热气球的浮力。至于今天这个大泡的坠落,只是因为它生成的位置太低,风也太小了。”
  “第三个问题:你能让大泡在确定的时间破裂吗?”
  “这也不难,只需要调节飞液内的一种成分,改变其溶液的蒸发速度就行了。”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有足够的资金,你能够吹出几千万甚至上亿个大泡吗?”
  圆圆吃惊地瞪大双眼:“上亿个?天啊,干什么?”
  “想像这样一幅图景:在遥远的海洋上空,形成了无数个大肥皂泡,它们在平流层强风的吹送下,飞越了漫长的路程,来到大西北上空,全部破裂了,把它们在海洋上空包裹起来的潮湿的空气,都播散在我们这片干旱的天空中……是的,肥皂泡能为大西北从海洋上运来潮湿空气,也就是运来雨水!”
  震惊和激动使圆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父亲。
  “圆圆,你送给我一件伟大的生日礼物,说不一,这一天也是大西北的生日!”
  这时,外界清凉的风吹过城市,上空那个由烟雾构成的巨大白色半球失去了大膜的限制,在风中缓慢地改变着开头,东方的天空中有一道色彩奇异的彩虹,这是大泡破裂后,构成它的散布到空中形成的。

  向中国西部空中调水的宏大工程进行了十年。
  这十年,在中国南海和孟加拉湾,建成了许多巨大的天网。这些天网由表面布满小孔的细管构成,每个网眼有几百米甚至上千米的直径,相当于那个十多年前曾吹出超级肥皂泡的大圆环。每张天网有几千个网眼。天网分陆基和空中两种,陆基天网沿海岸线布设,空中天网则由巨型系留气球悬挂在几千米的高空。在南海和孟加拉湾,天网在海岸线和海洋上空连绵两千多仅是,被称作“泡泡长城”。
  空中调水系统首次启动的那天,构成天网的细管中充满了飞液,并在每个网眼上形成一层液膜。潮湿而强劲的海风在天网上吹出了无数巨型气泡,它们的直径都有几公里,这些气泡相继脱离天网,一群群升上更高的天空,升向平流层,随风而去,同时,更多的气泡从天网上源源不断地被吹出来。大群大群的巨型气泡浩浩荡荡地飘向大陆深处,包裹着海洋的湿气,飘过了喜马拉雅山,飘过了大西南,飘到大西北上空,在南海、孟加拉湾和大西北之间的天空中,形成了两条长达数千仅是的气泡长河!

  在空中调水系统正式启动的两天后,圆圆从孟加拉湾飞到大西北的一座省会城市。当她走下飞机时,看到一轮圆月静静地悬在夜空中,从海上启程的气泡还没有到达。在城市里,月光下挤满了人群,圆圆也在中心广场下车,挤在人群中,同他们一起热切地等待着。一直到午夜,夜空依旧,人群开始同两天前一样散去,但圆圆没走,她知道气泡在今夜一定会到达这里。她坐在一把长椅上,正在睡意朦胧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喊:
  “天啊,怎么这么多的月亮!”
  圆圆睁开眼,真的在夜空中看到了一条月亮河!那无数个涂油膏是由无数个巨型气泡映出的,与真月亮不同,它们都是弯月,有上弦的也有下弦的,每个都是那么晶莹剔透,真正的月亮倒显得平淡无奇了,只有根据其静止状态才能从浩浩荡荡流过长空的月亮河是将它分辨出来。
  从此,大西北的天空成了梦的天空。
  白天,空中的气泡看不太清楚,只是蓝天上到处出现泡壁的反光整个天空像阳光下泛起涟漪的湖面,大地上缓缓运行着气泡巨大而浅淡的影子。最壮丽的时刻是在清晨和黄昏,当地平线上的朝阳或夕阳将天空中的气泡大河镀上灿烂的金色时。
  但这些美景并不会存在很久,空中的气泡相继破裂。虽然有更多的气泡滚滚而来,天空中的云却多了起来,使气泡看不清了。
  接着,在这个往年最干旱的时节,天空飘下了绵绵细雨。
  圆圆在雨中来到了自己出生的那座城市。经过十年的搬迁,丝路市已成了一座寂静的空城。一座座空荡的高楼在小雨中静静地立着。圆圆注意到,这些建筑并没有真正被抛弃,它们都被保护得很好,窗上的玻璃还都完整,整座城市仿佛在沉睡中,等待着肯定要到来的复活之日。
  小雨掩盖了尘埃,空气清闲宜人,雨洒在脸上凉丝丝的很舒服。圆圆慢慢行走在她熟悉的街道上,那些街道,爸爸曾拉着她的小手无数次地走过,曾洒落过她吹出的无数个肥皂泡,圆圆的心里响起了一支童年的歌。
  突然她发现,这歌真的在响着。这时天已黑了,在整座浸没于夜色中的空城里,只有一扇窗户亮着灯,那是一幢普通住宅楼的二楼,是她的家,歌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圆圆来到楼前,看到周围收拾得很干净,还有一小片菜地,里面的菜长得很好。地边有一辆小工具车,车上装有大铁桶,显然是用来从远处运水浇地的。即使在朦胧的夜色中,这里也能感觉到一股生活的气息,它在这一片死寂的空城里,像沙漠中的绿洲一样令圆圆向往。
  圆圆走上了扫得很干净的楼梯,轻轻地推开家门,看到灯下头发苍白的父亲,仰在躺椅上,陶醉地哼着那首童年老歌,他手里拿着那个圆圆在孩子时代装肥皂液的小瓶儿,还有那个小小的塑料吹环,正吹出一串五光十色的肥皂泡。
26【白垩纪往事】
  (又名《当恐龙遇上蚂蚁》 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 2004年6月)
  这是六千五百万年前白垩纪晚期普通的一天,真的不可能搞清是哪一天了,但确实是普通的一天,这一天的地球,是在平静中度过的。
  那时各大陆的形状和位置与现在大不相同,恐龙主要分布在两块大陆上,其一是冈瓦纳古陆,它在几亿年前原本是地球上唯一的完整大陆,现在经过分裂,面积已大为减小,但仍有现在的非洲和南美洲合起来那么大;其二是罗拉西亚大陆,是从冈瓦纳古陆分裂出去的一块大陆,后来形成现在的北美洲。
  在这一天,在所有的大陆上,所有的生命都在为生存而奔波,在这蒙昧之中的世界,它们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关心自己到哪里去,当白垩纪的太阳升到正空时,当苏铁植物的大叶在地上投下的影子缩到最小时,它们只关心从哪里找到自己今天的午餐。
  一头霸王龙找到了自己的午餐,它此时正处于冈瓦纳古陆的中部地区,在一片高大的苏铁林中的一块阳光明媚的空地上。它的午餐是一只刚刚抓到的肥硕的大蜥蜴,它用两只大爪把那只拼命扭动的蜥蜴一下撕成两半,把尾巴那一半扔进大嘴里,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这时它对这个世界和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就在距霸王龙左脚一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蚂蚁的小镇,镇子大部分处于地下,里面生活着一千多只蚂蚁。今年的旱季很长,日子越来越难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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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已经连着两天挨饿了。
  霸王龙吃完后,后退两步,满意地躺在树阴里睡午觉了。他的倒卧使小镇产生了一场强烈的地震,涌到地面的蚂蚁们看到霸王龙的身躯像远方一道高大的山脉,不一会儿地震又发生了,只见那道山脉在大地上来回滚动着,霸王龙把一只巨爪伸进嘴里,在巨牙间使劲抠着,蚂蚁们很快明白了恐龙睡不着的原因:牙缝里塞了肉,很难受。
  蚂蚁小镇的镇长突然间有了一个主意,它攀上一棵小草,向下面的蚁群发出一股气味语言,气味所到之处,蚂蚁们理解了镇长的意思,也发出气味把这信息更广地传播开来,蚁群中触角挥动,出现了一阵兴奋的浪潮。随后,在镇长的率领下,蚁群向霸王龙行进,在地面上形成了几道黑色的小溪。
  十分钟后,蚂蚁们便跟着镇长开始登上恐龙的巨爪。霸王龙看到了前臂上的蚁群,挥起另一只手臂要把它们扫下去。它挥起的巨掌如一片乌云瞬间遮住了正午的太阳,蚁群所在的前臂平原立刻暗了下来。蚂蚁们惊恐地仰望着空中的巨掌,急剧挥动着它们的触须,镇长则抬起前爪指着恐龙的大嘴,其他的蚂蚁也学着镇长的样子,一起指着恐龙的嘴。霸王龙愣了几秒钟,似乎明白了蚂蚁的意思。它想了想,把举着的那只爪子放了下来,前臂平原上立刻云开日出。霸王龙张开大嘴,将爪子上的一根指头搭到它的巨牙上,形成了一座沟通前臂平原与巨牙的桥梁。蚂蚁犹豫着,镇长首先向指头走去,蚁群随后跟上。
  一群蚂蚁很快走到了手指的尽头,它们站在那光滑的圆锥形指尖上,充满敬畏地向恐龙的嘴里看了一眼,它们仿佛面对着一个处于雷雨前的暗夜中的世界,一阵充满血腥味的潮湿的大风迎面刮来,那无尽的黑暗深处有隆隆的雷声传来。当蚂蚁们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模糊地看到黑暗中的远方有一大片更黑的区域,那片区域的边界还在不断地变幻着形状,好半天蚂蚁们才明白那是恐龙的嗓子眼儿,隆隆的雷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这声音是从那大黑洞的深处霸王龙庞大的胃发出的。蚂蚁们惊恐地收回目光,纷纷从指尖爬上了恐龙的巨牙,然后沿着牙面那白色的光滑峭壁爬下去。在宽大的牙缝中,蚂蚁们开始用它们有力的双颚撕咬卡在那里的粉红色的蜥蜴肉。这时霸王龙已经把指头搭到了上排牙上,后来的蚂蚁在持续不断地爬上去,然后进入牙缝中吃肉,这使得上牙的情景仿佛是下牙的镜像。在恐龙的十几道牙缝中,有上千只蚂蚁在忙碌着。很快,牙缝中的残肉被剔得干干净净。
  霸王龙牙齿间的不适感消失了,恐龙还没有进化到能说声谢谢的地步,它只是快意地长出一口气,一时间突然出现的飓风掠过两排巨牙,把所有的蚂蚁都吹了出去。蚁群像一片黑色的灰尘纷纷从空中飘落,由于它们身体极轻,都安然无恙地降落在距霸王龙头部一米多远的地方。饱餐一顿的蚂蚁们心满意足地向小镇的入口走去,而消除了齿间不适的霸王龙,又打了一个滚回到凉爽的树阴里,舒适地睡去。
  地球在静静地转动着,太阳无声地滑向西方,苏铁植物的影子在悄悄拉长,林间有蝴蝶和小飞虫在静静地飞着,在远方,远古大洋上的浪花拍打着冈瓦纳古陆的海岸……没有人知道,在这宁静的一刻,地球的历史已被扭向另一个方向。
一、信息时代
  时光飞逝,五万年过去了。
  恐龙和蚂蚁的相互依存关系一直延续下来,两个物种一同创造了白垩纪文明,跨越了石器时代、青铜时代、铁器时代、蒸汽机时代、电气时代、原子时代,现在进入了信息时代。
  恐龙在各大陆上建起了巨大的城市,这些城市中有上万米高的大楼,站在它们的楼顶向下看,就像我们坐在飞机上鸟瞰一样,可以看到云层几乎贴着大地。这些巨楼站立在云海之上,下面的云很密时,总是处于万里晴空之中的顶层的恐龙就会打电话问底层的门卫,下面是不是在下雨,以决定它们下班回家时要不要带伞。它们的伞也很大,像我们马戏团的顶棚。它们的汽车每一辆都有我们的一幢楼房那么大,行驶时地面在颤动。恐龙的飞机像我们的巨轮那么大,飞行时如惊雷滚过长空,并在地面上投下大大的影子。恐龙还进入了太空进行探险,在地球同步轨道上运行着它们大量的卫星和飞船,这些航天器同样是庞然大物,在地面上就能看出其形状。恐龙的世界是由庞大而复杂的计算机网络连在一起的,它们的计算机键盘上的每一个键都有我们的电脑屏幕那么大,而它们的电脑屏幕像我们的一面墙那么宽。
  与此同时,蚂蚁世界也进入了先进的信息时代。蚂蚁世界的能源动力与恐龙世界完全不同,它们不使用石油和煤炭,而是采集风力和太阳能。在蚂蚁城市中能看到大量的风力发电机,外形和大小与我们的孩子玩的纸风车相仿;城市的建筑表面都是一种光亮的黑色材料,那是太阳能电池。蚂蚁世界的另一个重要技术是用生物工程制造的动力肌肉,这种动力肌肉的外形像一根根粗电缆,注入营养液后就能够进行各种频率的伸缩以产生动力,蚂蚁的汽车和飞机都是由这种动力肌肉作为发动机的。蚂蚁也有计算机,它们都是米粒大小的圆粒,与恐龙的计算机不同,没有任何集成电路,所有的计算都是由复杂的有机化学反应完成。蚂蚁计算机没有显示屏,它用化学气味输出信息,这些极其复杂精细的气味只有蚂蚁能够分辨,蚂蚁的感觉可以把这些气味翻译成数据、语言和图像。这些粒状化学计算机同样联成了庞大的网络,只是它们之间的联网不是通过光纤和电波,而是通过化学气味,计算机之间用气味语言来交换信息。蚂蚁社会的结构与我们今天见到的蚁群大不相同,反倒更像我们人类。由于采用生物工程生产胚胎,蚁后在生殖繁衍后代中的作用已微不足道,所以她们在蚂蚁社会中没有今天这样的地位和重要性。
  蚂蚁和恐龙两个世界间形成了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四肢笨拙的恐龙依赖蚂蚁的精细操作技能,在恐龙世界的所有工厂中,都有大量的蚂蚁在工作,它们主要从事恐龙工人无法胜任的微小零件的制造、精密设备和仪器的操作、维护和维修等。蚂蚁在恐龙社会发挥重要作用的另一个重要领域是医学,恐龙的所有手术仍然由蚂蚁医师们进入它们那巨大的内脏来实施,蚂蚁拥有了许多精密的医疗设备,包括微小的激光手术刀、能够在恐龙血管中行驶并清淤的微型潜艇等。
  冈瓦纳大陆上的蚂蚁帝国最后统一了各个大陆上的未开化的蚂蚁部落,建立了名叫蚂蚁联邦的覆盖整个地球的蚂蚁世界。
  与蚂蚁世界相反,原本统一的恐龙帝国却发生了分裂,罗拉西亚大陆独立,建立了另一个庞大的恐龙国家——罗拉西亚共和国。后来经过上千年的扩张,冈瓦纳帝国占据了原生印度、原生南极和原生澳大利亚,而罗拉西亚共和国则把自己的版图扩张至原生亚洲和原生欧洲两个大陆。冈瓦纳帝国主要由霸王龙组成,而罗拉西亚共和国主要龙种是暴龙,双方在领土扩张的漫长历史中不断爆发战争。但在最近的两百年,随着核时代的到来,战争却停止了。这完全是核威慑的结果,两个大国都存贮了大量的热核武器,战争一旦爆发,这些核弹会使地球变成一个没有生命的放射性熔炉。正是对共同毁灭的恐惧,使白垩纪地球维持了这针尖上的可怕和平。
  随着时间的流逝,恐龙社会在地球上急剧膨胀,它们的数量迅速增加,各个大陆变得拥挤起来,环境污染和核战争两大威胁变得日益严重。蚂蚁和恐龙两个世界间的裂痕再次出现,白垩纪文明笼罩在一层不祥的阴云之中。
  在刚刚闭幕的本年度龙蚁峰会上,蚂蚁世界要求恐龙世界采取断然措施,销毁所有核武器,保护环境和限制人口增长,在要求被拒绝后,白垩纪世界中的所有蚂蚁全体罢工。
二、蚂蚁罢工
  冈瓦纳帝国首都,在高耸入云的皇宫一间宽阔的蓝色大厅中,达达斯皇帝躺在一张大沙发上,用大爪捂着左眼,不时痛苦地呻吟一声。围着它站着几头恐龙,它们是:国务大臣巴巴特、国防大臣洛洛加元帅、科学大臣尼尼坎博士、医疗大臣维维克医生。
  维维克医生欠身看着皇帝说:“陛下,您的左眼已经发炎了,急需手术,但现在找不到动眼科手术的蚂蚁医生,只能用抗生素药物维持,这样下去,您的这只眼睛有失明的危险。”
  “见鬼!”皇帝咬牙切齿地说,接着问医生,“全国的医院都没有蚂蚁医生了吗?”
  维维克点点头:“是的陛下,大量需要手术的病人得不到治疗,已经引起了一定的社会恐慌。”
  “大概更大的恐慌不是来自于此吧。”皇帝说着,转向国务大臣。
  巴巴特欠一下身说:“当然,陛下。现在,全国有三分之二的工厂已经停工,有几个城市还停了电,罗拉西亚共和国的情况也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
  “那些恐龙能够操纵的机器和生产线也停下来了吗?”
  “是的陛下,在制造业,比如汽车制造之类,如果精细的小部件造不出来,那些恐龙能够生产的大部件也无法装配成能够使用的成品,所以也都停止生产了。在另外一些工业部门,如化工和发电,蚂蚁罢工刚开始还影响不大,但后来随着设备故障的增加,维修又跟不上,瘫痪的工厂越来越多。”
  皇帝暴跳如雷:“混蛋!龙蚁峰会刚结束,我就命令你们在全国范围内对恐龙产业工人进行紧急培训,以使它们能够逐步胜任原来由蚂蚁从事的精细操作。”
  “陛下,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对于伟大的冈瓦纳帝国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在帝国漫长的历史上,冈瓦纳恐龙经历过比这大得多的危机,有多少次敌众我寡的血战,多少次扑灭覆盖整个大陆的森林大火,多少次在大陆板块运动后岩浆横流的大地上生存下来……”
  “但,陛下,这次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只要勤学苦练,恐龙也能拥有一双灵巧的手!我们的世界不会因此而屈服于那些小虫子的要挟!”
  “我将让您看到,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国务大臣说着,张开它的大爪,把两根红色的电线放到沙发上,“陛下,您能试着做一个维修机器设备最基本的操作:把这两根导线接起来吗?”
  达达斯皇帝大爪的每根指头都有半米长,比茶杯还粗,那两根直径三毫米的电线,在它看来比我们眼中的头发丝还细,它费了很大劲,蹲在那里把两眼紧凑在沙发上,试图把那两根电线捏起来,爪子上粗大的锥形指甲像几颗小炮弹般光滑,夹起的电线最终都滑落下去,剥开电线的胶皮进行连接更是谈不上了。皇帝叹了口气,不耐烦地一挥爪子把电线扫到地上。
  “就算是您最终练就了这接线的细功夫,还是无法进行维修工作,我们这粗大的手指不可能伸进那些只有蚂蚁才能钻进去的精密机器中。”
  “唉——”科学大臣尼尼坎长叹一声,感慨地说,“早在八百年前,先皇就看到了恐龙世界对蚂蚁细微操作技能的依赖所产生的危险,并做出了巨大的努力,研究新的技术和设备以摆脱这种依赖,但恕我冒昧,在包括陛下在位的这两个世纪,这种努力几乎停止了,我们舒适地躺在蚂蚁服务的温床上,忘记了居安思危。”
  “我没有躺在谁的温床上!”皇帝举起两只大爪愤怒地说,“事实上,先皇看到的那种危险也无数次在我的噩梦中出现,”它用一根粗指头抵着尼尼坎的前胸,“但你要知道,先皇摆脱对蚂蚁技能依赖的努力是因为失败而停止的,在罗拉西亚共和国也一样!”
  “是这样,陛下!”国务大臣点点头,指指地上的电线对尼尼坎说,“博士,您不可能不知道,要想让恐龙顺利地完成接线操作,这两根电线必须有十至十五厘米粗!即使具有这样大的形体,我们也不可能想像一部内部盘着像小树那么粗的电线的移动电话,或者同样的一台电脑。与此类似,要想由恐龙操作和维护,有一半的机器设备必须造得比现在大百倍甚至几百倍,这样,资源和能源的消耗也相应的是现在的几百倍,这是恐龙世界的经济根本无法承受的!”
  科学大臣点点头承认了上面的说法:“是的,更要命的是,有些设备的部件是不可能大型化的,比如光学和电磁波通讯设备,包括光波在内的电磁波的波长,决定了调制和处理它们的部件一定是微小的。没有微小部件,怎么可能想像会有计算机和网络?在分子生物学和基因工程的研究和生产方面也是类似的。”
  医疗大臣说:“我们的医疗也离不开蚂蚁,没有他们,恐龙的外科手术无法想像。”
  科学大臣总结道:“龙蚁联盟是大自然在进化中的一项选择,它的意义是十分深远的,没有这种联盟,地球上的文明根本不可能出现,我们绝不能容忍蚂蚁破坏这个联盟。”
  “可现在我们怎么办呢?”皇帝摊开双爪看看大家问。
  一直沉默的国防大臣洛洛加元帅说话了:“陛下,蚂蚁联邦固然有它们的优势,但我们也有自己的力量,蚂蚁世界的城市比我们娃娃的积木玩具还小,我们撒泡尿就能把它冲垮!帝国应该使用这种力量。”
  皇帝点点头,对元帅说:“好吧,你命令总参谋部制定一个行动方案,毁灭几座蚂蚁城市,给他们一个警告!”
  “元帅,”国务大臣拉住正要离去的洛洛加说,“关键是要与罗拉西亚协调好。”
  “对!”皇帝点点头,“要与它们同时行动,以防让多多米做好人,把蚂蚁联邦拉到罗拉西亚那边去。”
三、最后的战争
  “在我们的那三座城市被摧毁后,为避免更大的损失,蚂蚁联邦已经暂时结束罢工,恢复在恐龙世界的工作。现在的事实已经很清楚:要么蚂蚁消灭恐龙;要么整个地球文明一起毁灭!”蚂蚁联邦最高执政官卡奇卡在议会讲坛上对议员们说。
  “我同意最高执政官的看法。”蚂蚁参议员比卢比在自己的座位上挥动着触角说,“照现在的趋势发展下去,地球生物圈只有两个命运:或者被恐龙大工业产生的污染完全毒化,或者在冈瓦纳和罗拉西亚两个恐龙大国间的核战争中被完全毁灭!”
  它们的话在蚂蚁议员们中引起了强烈反响:“对,是做最后抉择的时候了!”“消灭恐龙,拯球文明!”“行动吧!行动吧!!”……“请大家冷静一下!”蚂蚁联邦的首席科学家乔耶博士挥动触角平息了喧哗,“要知道,蚂蚁和恐龙的共生关系已经延续了上万年,龙蚁联盟是地球文明的基础,当然也是蚂蚁文明的基础,如果这个联盟突然消失,并且其中的一方恐龙文明被消灭,蚂蚁文明真的能够独自存在下去吗?大家都知道,在龙蚁联盟中,恐龙从蚂蚁这里得到的东西一直是很明确很具体的,而蚂蚁从恐龙那里得到的,除了基本的生活物资外,还有一些无形的东西,这就是它们的思想和科技知识,对于蚂蚁文明来说,后者显然是更重要的,蚂蚁也许能够成为出色的工程师,但永远也成不了科学家!因为蚂蚁大脑的生理结构决定了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拥有恐龙的两样东西:好奇心和想像力。”
  比卢比参议员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好奇心和想像力?咄咄,博士,您以为这是两样好东西吗?正是这两样东西,使恐龙成为一种神经兮兮的动物,使它们的情绪变幻不定,喜怒无常,整天在胡思乱想的白日梦中浪费时光。”
  “但,参议员,正是这种变幻不定和胡思乱想,才使灵感和创造成为可能,才使探索宇宙最深层规律的理论研究成为可能,而后者是技术进步的基础。”
  “好了好了——”卡奇卡不耐烦地打断乔耶博士的话,“现在不是进行这种无聊的学术讨论的时候,博士,蚂蚁世界现在面临的问题只有一个:是消灭恐龙,还是与它们一起毁灭?”
  乔耶无言以对。
  卡奇卡转向若列,点头示意。
  若列元帅走上讲坛:“我想让大家看一样小东西,这也是我们不依赖恐龙老师而进行的技术发明中的微不足道的一项。”
  在元帅的示意下,有两只蚂蚁拿上来两小条薄薄的白色片状物,像两片小纸屑,若列介绍说:“这是蚂蚁最传统的武器——雷粒的一种最新型号,这种片状的雷粒,是联邦的军事工程师们专为这场终极战争研制的。”它挥了一下触须,又有四只蚂蚁抬上来两小段导线,就是在恐龙的机器中最常见的那种,一段是红色的,另一段为绿色。它们把这两段导线放到一个支架上,然后把那两片白色的小条分别缠到两段导线的中部,小条紧紧地贴在导线上,像在上面缠了两圈白胶布。但接下来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两圈小白条突然开始变色,分别变成与它们所缠的导线一样的颜色,一条变红一条变绿,很快,它们就与所缠的导线溶为一体,根本无法分辨出来。卡奇卡说:“这就是联邦的最新武器:变色雷粒。它们一旦安装到位,恐龙是绝对无法发现的!”约两分钟后雷粒爆炸,啪啪两声脆响后,两段导线都被齐齐切断。
  “届时,联邦将出动由一亿只蚂蚁组成的大军,它们中的一部分是目前正在恐龙世界工作的蚂蚁,另一部分则正在潜入恐龙世界。这支大军将在恐龙的机器内部的导线上,安装两亿片变色雷粒!我们把这个行动称为断线行动。”
  “哇,真是一个宏伟的计划!”比卢比参议员赞叹道,引发了议员们一阵由衷的附和声。
  “同时进行的另一个行动也同样宏伟!联邦将出动另一支由两千万蚂蚁组成的大军,潜入五百万恐龙的头颅,在它们的大脑主血管上安装雷粒。这五百万头恐龙是地球上几十亿恐龙中的精英部分,它们包括国家领导层、科学家、关键岗位上的技术人员和操作人员等,这些恐龙一旦被消灭,整个恐龙世界就像失去了大脑,所以我们把这个行动称为断脑行动。”
  “计划的最精彩之处是对恐龙世界打击的同时性!”卡奇卡接着说,“安放在恐龙世界机器中的那两亿颗雷粒,和布设在恐龙大脑中的五百万颗雷粒,将在同一时刻爆炸!这一时刻的误差不会超过一秒钟!这使得恐龙世界的任何一部分都不可能得到其他部分的救援和替代,整个恐龙社会将像大洋中部一艘被抽掉了船底的大船,飞快地沉下去!那时,我们就是真正的地球统治者了。”
  “尊敬的卡奇卡执政官,能否告诉我们那一伟大时刻的具体时间?”比卢比问,拼命抑制着自己的兴奋。
  “所有雷粒的引爆时间,将设定在一个月后的午夜。”
  蚂蚁们发出了一阵欢呼。
  乔耶博士拼命地挥动触须,想让众蚂蚁安静下来,但欢呼声经久不息,他大喝了一声,才使大家安静下来把目光转向它。
  “够了!你们都疯了?!”乔耶大喊道,“恐龙世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超巨型系统,这个系统如果在一瞬间全面崩溃,会产生我们难以预测的后果。”
  “博士,除了恐龙世界的毁灭和蚂蚁联邦在地球上的最后胜利,您能告诉大家还会有什么别的后果吗?”卡奇卡问。
  “我说过,难以预测!”
  “又来了,乔耶书呆子,您那一套我们都厌烦了。”比卢比说,其他的议员对首席科学家扫了大家的兴也纷纷表示不满。
  若列走过来用前爪拍拍乔耶,元帅是一只冷静的蚂蚁,也是刚才少数没有同大家一起欢呼的蚂蚁之一,“博士,我理解您的忧虑,其实这种担心我们也有过,我想恐龙的核武器失控算是最可能的一个吧。但不用担心,虽然两个恐龙大国的核武器系统全部都由恐龙控制,日常少量由蚂蚁进行的维护工作也在恐龙的严密监视之下,但对于蚂蚁特种部队来说,进入其内部也不是一件难事。我们在核武器系统中安放的雷粒数量将比别的系统多一倍,当那一时刻过后,核武器系统会同其他系统一样全面瘫痪,不会造成很大的灾难。”
  乔耶叹了口气:“元帅,事情比想的要复杂得多,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真的了解恐龙世界吗?”
  这个问题让所有的蚂蚁都愣了一下,卡奇卡看着乔耶说:“博士,蚂蚁遍及恐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且上万年来一直如此!您怎么能提出一个如此愚蠢的问题?!”
  乔耶缓缓地摇摇触须:“蚂蚁和恐龙毕竟是两个差异巨大的物种,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直觉告诉我,恐龙世界肯定存在着某些蚂蚁完全不知晓的巨大秘密。”
  “如果您提不出什么具体的来,那就等于没说。”比卢比不以为然地说。
  乔耶说:“为此,我请求建立一个信息收集系统,具体的计划是:当你们每向恐龙的大脑中布设一颗雷粒,同时也向它的耳蜗中安装一个窃听器,我将领导一个部门监听和分析这些窃听器发回的信息,以期能尽快发现一些我们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四、雷粒
  通讯大厦是巨石城信息网络的中心,担负着首都同全国的信息处理和交换任务。在冈瓦纳帝国共有上百个这样的网络中心,构成了帝国庞大信息网络的主干。
  一支蚂蚁小分队已经进入了信息网络中心的一台服务器内部,它们由上百只蚂蚁组成,在五个小时前沿着一根供水管潜入通信大厦,然后又从地板上一道极小的缝隙进入了服务器机房,最后由通风孔进入这台服务器内部。在恐龙巨大的建筑和机器中,蚂蚁是通行无阻的。听到有恐龙走来,蚂蚁们赶紧躲到比它们的城市中的足球场还大的主板下面。它们听到机柜的门打开来,透过主板上的小孔,看到一面放大镜遮住了整个天空,放大镜中扭曲地映出了恐龙工程师的一只巨大的眼睛。这时蚂蚁们胆战心惊,但最后恐龙并没有发现它们。恐龙工程师没有发现蚂蚁刚刚布设的几十颗雷粒,那些小小的薄片已与贴于其上的导线颜色浑然一体,根本不可能分辨出来。在十几根不同颜色和粗细的导线上都贴上了薄片雷粒。还有几张薄片雷粒贴在电路板上,这些雷粒具有更高级的变色功能,它能在不同的位置变出不同的颜色,与下面的电路板精确对应,天衣无缝,比贴在导线上的雷粒更难发现。这种雷粒并不会爆炸,当到达设定的时间后,它会流出几滴强酸,将电路板上的蚀刻电路溶断。
  机柜的门关上后,服务器中的世界立刻进入夜晚,只有一个电源指示灯像一个绿色的月亮挂在空中,冷却扇的嗡嗡声和硬盘哒哒的轻响反而加剧了这个世界的宁静。
  不久,在信息网络中心的每台服务器中,都有一支蚂蚁小部队完成了雷粒的布设。
  在广阔的外部世界,在各个大陆上,有上亿只蚂蚁正在恐龙世界的无数大机器中干着同样的事。
  这天夜里,冈瓦纳恐龙帝国皇帝达达斯做了一个噩梦,它梦见黑压压的一大片蚂蚁从鼻孔爬进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又从嘴里成长长的一列爬出来,出来的每只蚂蚁嘴里都衔着一块东西,那是自己被咬碎的内脏。蚂蚁们扔下碎块后又从鼻孔钻进去,形成了一个不停循环的大圈……达达斯皇帝的梦并非完全没有根据,此时,真的有两只蚂蚁正在钻进它的鼻孔,这两只兵蚁在白天就潜入了它的卧室,藏在枕头下等待机会。在鼻孔呼吸大风的呼啸声中,它们很有经验地在纵横交错的鼻毛丛林间悬浮着行走,以免触发恐龙的喷嚏。它们很快通过了鼻腔,沿着以前在无数次手术中早已熟悉的道路来到了眼球后面。蚂蚁们顺着半透明的视觉神经前行,向着大脑进发。有时,薄薄的隔膜挡住了通路,它们就在上面咬出洞穿过它,那洞极小,恐龙感觉不到。两只蚂蚁终于到达了大脑,大脑静静地悬浮于脑液中,像一个神秘的独立生命体。蚂蚁们仔细寻找着,很快找到了那根粗大的脑血管,它是供应大脑血液的主要通道。一只蚂蚁打开了微小的头灯,很快找到了大脑的主血管,另一只蚂蚁把一颗黄色的雷粒贴在血管透明的外壁上。然后它们从大脑部分撤出,在潮湿黑暗的头颅中沿着另一条曲折的道路向斜下方爬行,很快到达耳部,来到耳膜前,有一丝亮光从半透明的耳膜透进来,经过耳蜗放大的外界微小的声音在耳膜上轰轰作响。两只蚂蚁开始在耳膜下安装窃听器。
  达达斯皇帝的噩梦还在继续,梦中自己的内脏已被完全掏空,有更多的蚂蚁钻了进去,要用自己的身体当蚁穴……当它一身冷汗地醒过来时,那两只蚂蚁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无声地从鼻孔中爬出来,爬下床,从地板上撤出了卧室。
  达达斯皇帝沉重地翻了个身,再次进入了仍然被噩梦困扰的睡眠。
五、海神和明月
  在蚂蚁联邦统帅部,执政官卡奇卡和联邦军队总司令若列元帅正在指挥着毁灭恐龙世界的巨大行动。有两个大屏幕分别显示着断线行动和断脑行动的进展情况。
  “看起来一切顺利。”若列对卡奇卡说。
  这时,联邦首席科学家乔耶走了进来。卡奇卡对它打招呼说:“啊,乔耶博士,有一个星期没看见您了!一直在忙着分析窃听到的信息吗?看您那严肃的样子,好像真有什么惊人的秘密要告诉我们了?”
  乔耶点点触须:“是的,我必须立刻和你们两位谈谈。”
  “我们很忙,请您简短一些。”
  “我想让两位听一段录音,是在昨天召开的冈瓦纳帝国和罗拉西亚共和国首脑会议上,我们窃听到的达达斯和多多米的对话。”
  卡奇卡不耐烦地说:“这次会议有什么秘密可言?我们都知道两国在裁减核武器问题上又谈崩了,冈瓦纳和罗拉西亚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这更证明了我们行动的正确,必须在恐龙世界的核大战爆发之前消灭它们。”
  乔耶说:“您说的是新闻公告,而我要你们听的是它们秘密进行的会谈的细节,这中间,透露出一件我们以前不知道的事。”
  录音开始播放。……多多米:“达达斯陛下,您真的认为蚂蚁会那么容易屈服吗?几乎可以肯定,它们回到恐龙世界复工只是缓兵之计,蚂蚁联邦一定在策划着针对恐龙世界的重大阴谋。”
  达达斯:“多多米总统,您以为我愚蠢到连这么明显的事实都看不出来吗?但与罗拉西亚的‘明月’进入负计时的事相比,蚂蚁的威胁,甚至你们的核威胁,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多多米:“是的是的,比起蚂蚁威胁和核战争的危险,‘明月’和‘海神’当然是地球文明更大的危险,那我们就先谈这个问题吧:在‘明月’的事情上指责我们是不恰当的,是‘海神’首先进入了负计时!”……“停停停,”卡奇卡挥挥触角说,“博士,我听不明白它们在说什么。”
  乔耶暂停了录音机后说:“这段对话中有两个重要信息:它们提到的‘明月’和‘海神’是

88922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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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the topic 2022-12-08_10-50

Post by 88922493 »

什么?负计时又是什么?”
  “博士,恐龙高层领导者的谈话中常常出现各种古怪的代号,您干吗要在这上面疑神疑鬼?”
  “从它们的谈话中可以听出,这是两样很危险的东西,能够对整个地球世界构成威胁。”
  “从逻辑上说这是不可能的。博士,能够对整个地球构成威胁的东西一定是一个很大的设施,这样的设施如果存在,蚂蚁联邦不可能不知道。”
  “执政官,我同意您的看法:地球上不可能有大的设施能瞒过蚂蚁而存在,但简单的规模较小的设施却有可能,它不需要蚂蚁的维护就能正常运行,比如一颗单独的洲际导弹,就可以在没有蚂蚁参与的情况下长期待命并随时可以发射。也许,‘明月’和‘海神’就是类似这样的东西。”
  “要是这样就不必担心了,这种小设施是不可能对整个地球构成威胁的,我刚说过,即使能量最高的热核炸弹,要想毁灭地球也需要上万枚。”
  乔耶有几秒钟没有说话,然后它把头凑近卡奇卡,它们触须交错,眼睛几乎撞在一起:“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执政官,核弹真的是目前地球上能量最高的武器吗?”
  “博士,这是常识啊!”
  乔耶缩回头来,点点触须:“不错,是常识,这就是蚂蚁思维致命的缺陷,我们的思想只局限于常识,而恐龙则在时时盯着未知的新领域。”
  “那都是些与现实无关的纯科学领域。”
  “那我就提醒你们一件与现实有关的事:还记得三年前夜空中突然出现的那个新太阳吗?”
  卡奇卡和若列当然记得,那件亘古未有的事给它们的印象太深了。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南半球的正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新太阳,世界在瞬间变成白昼。那太阳的光芒十分强烈,直视它会导致暂时的失明。那个太阳大约亮了二十秒钟就熄灭了,它辐射的热量使得那个严冬之夜变得像夏天般闷热,突然融化的积雪产生的洪水淹没了好几座城市。这件事当时令蚂蚁们很震惊,它们去问恐龙是怎么回事,但恐龙科学家们也没有给出任何解释,缺乏好奇心的蚂蚁很快就把这件事忘了。
  “当时,蚂蚁进行的观测所得到的唯一能确定的结果是:那个新太阳出现在太阳系内,距地球约一个天文单位。”
  卡奇卡仍不以为然:“博士,您所提到的事情仍然与现实无关,就算那种能量真的存在,您也无法证明恐龙已经把它弄到地球上来了,事实上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请你们接着听下面的录音吧。”乔耶说着,又启动了录音机。……达达斯:“我们这场游戏太危险了,危险得超出了可以忍受的上限,罗拉西亚应该立刻停止‘明月’的负计时,或至少将其改为正计时,如果这样,冈瓦纳也会跟着做的。”
  多多米:“应该是冈瓦纳首先停止‘海神’的负计时,如果这样,罗拉西亚也会跟着做的。”
  达达斯:“是罗拉西亚首先启动‘明月’的负计时的!”
  多多米:“可是,陛下,在更早一些的时候,也就是三年前的十二月四日,如果冈瓦纳的飞船没有在太空中做那件事,‘明月’和‘海神’根本就不会存在!那个魔鬼早已沿着彗星轨道飞出太阳系,与地球无关了!”
  达达斯:“那是为了科学研究的需要……”
  多多米:“够了!到现在您还在重复这种无耻的谎言!是冈瓦纳帝国把地球文明推到了悬崖边缘,你们这些罪犯没有资格对罗拉西亚提出任何要求!”
  达达斯:“看来罗拉西亚共和国是不打算首先作出让步了?”
  多多米:“冈瓦纳帝国打算吗?”
  达达斯:“那好吧,看来我们都不在乎地球的毁灭。”
  多多米:“如果你们不在乎,我们也不在乎。”
  达达斯:“呵呵呵,好的好的,恐龙本来就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种族。”……乔耶停止了播放,问卡奇卡和若列:“我想,二位已经注意到了对话中提到的那个日期。”
  “三年前的十二月四日?”若列回忆着,“就是那个新太阳出现的日子。”
  “是的,把所有这一切联系起来,不知你们有什么感觉,但我感到毛骨悚然。”
  卡奇卡说:“我们不反对您尽力搞清这件事。”
  乔耶叹了口气:“谈何容易!搞清这个秘密的最好办法,是到恐龙的军事网络中查询,但蚂蚁的计算机与恐龙的在结构上完全不同,所以我们虽然能够随意进入恐龙计算机的硬件部分,却至今不能从软件上入侵,否则,怎么会用窃听这样的笨办法来搜集情报呢?而用这种方式,在短时间内揭开这个秘密是不可能的。”
  “好吧,博士,我会提供您从事这个调查所需要的力量,但这件事不能影响我们正在进行的对恐龙的全面战争,现在唯一令我毛骨悚然的事就是让恐龙帝国继续存在下去。我觉得您一直生活在幻觉中,这对联邦正在从事的伟大事业是不利的。”
  乔耶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第二天他就失踪了。
六、恐龙世界的毁灭
  两只兵蚁悄悄地从冈瓦纳帝国皇宫大门的底缝中爬出,它们是负责在皇宫的计算机系统和恐龙的头颅中布设雷粒的三千只蚂蚁中最后撤出的两只。爬出门缝后,它们开始爬下那高大的台阶,就在第一级台阶笔直的悬崖上,它们看到了一个向上爬的蚂蚁的身影。
  “咦,那不是乔耶博士吗?!”一只兵蚁吃惊地对另一只说。
  “联邦首席科学家?不错,是他!”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我怎么看他怪怪的?”一只兵蚁看着乔耶爬进门缝中后说。
  “事情有些不对,你的对讲机呢?快向长官报告!”
  达达斯皇帝正在主持一个由帝国主要大臣参加的会议,一个秘书走进来通报:蚂蚁联邦首席科学家乔耶博士紧急求见皇帝。
  “让它等一等,开完会再说。”达达斯一挥爪说。
  秘书出去不长时间又回来了:“它说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坚持要立即见您,并且要求国务大臣、科学大臣和帝国军队总司令也在场。”
  “混蛋,这个小虫虫怎么这么没礼貌?!让它等着,要不就滚!”
  “可它……”秘书看了看在座的大臣们,伏到皇帝耳边低声说,“它说自己已从蚂蚁联邦叛逃。”
  国务大臣插话说:“乔耶是蚂蚁联邦领导层的重要成员,它的思维方式似乎也与其他蚂蚁不太一样,它这样来,可能真有什么紧急重要的事。”
  “那好,就让它到这里来吧。”达达斯指指会议桌宽大的桌面说。
  “我为拯救地球而来。”乔耶站在会议桌光滑的平原上,对周围高山似的恐龙说,翻译器把它的气味语言译成恐龙语,由一个看不见的扩音器播放出来。
  “哼,好大的口气,地球现在很好嘛。”达达斯冷笑了一声说。
  “您很快就不这么认为了。我首先要各位回答一个问题:‘明月’和‘海神’是什么?”
  恐龙们顿时警觉起来,互相交换着目光,乔耶周围的高山一时陷入沉默中,过了好一会儿,达达斯才反问:“我们凭什么要告诉你呢?”
  “陛下,如果它们真是我预料的那种东西,我也会向你们透露一个关系到恐龙世界生死存亡的超级秘密,你们会认为这种交换是值得的。”
  “如果它们不是你预料的那种东西呢?”达达斯阴沉地问。
  “那我就不会告诉你们那个超级秘密,你们也可以杀死我或者永远不让我离开这里,以保住你们的秘密。不管怎样,大家都没有什么损失。”
  达达斯沉默了几秒钟,对坐在会议桌左边的帝国科学大臣点点头:“告诉它。”
  在蚂蚁联邦统帅部,若列元帅放下电话,神色严峻地对卡奇卡执政官说:“已经发现了乔耶的行踪,看来我们的预测是对的,这家伙叛逃了。”
  “雷粒的布设行动进行得怎么样了?”
  “断线行动已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二,断脑行动也完成了百分之九十。”
  卡奇卡转向显示着世界地图的大屏幕,看着闪烁着五光十色的各个大陆,沉默了几秒钟后说:“让地球的历史翻开新的一页吧,十分钟后引爆!”
  听完了几位恐龙大臣的叙述,震惊使乔耶头昏目眩,一时站立不稳,更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博士?您是否可以按照刚才的承诺,告诉我们您的那个秘密?”达达斯问。
  乔耶如梦初醒:“这太……太可怕了!!你们简直是魔鬼!不过,蚂蚁也是魔鬼……快,立刻给蚂蚁联邦最高执政官去电话!”
  “您还没有回答……”
  “陛下,没有时间公布什么秘密了!它们已经知道我到这里来,随时都会提前行动,恐龙世界的毁灭已是千钧一发,整个地球的毁灭将紧跟其后!相信我吧,快打电话!快!!”
  “好吧。”恐龙皇帝拿起会议桌上的电话,乔耶心急如焚地看着它的粗指头一个一个地按动着电话机上那硕大的按键,随后从达达斯爪中的话筒中隐约听到了接通的信号声,几秒钟后信号声停止,它知道卡奇卡已在另一端拿起了那小如米粒的电话,话筒中很快传来了它的声音:“喂,谁呀?”
  达达斯对着话筒说:“是卡奇卡执政官吗?我是达达斯,现在……”
  正在这时,乔耶听到周围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咔哒声,像是许多钟表的秒针同时走动了一下,它知道,这是从恐龙们的头颅中传出的雷粒的爆炸声,所有的恐龙同时僵住了,这一刻的现实像被定格,达达斯爪中的话筒重重地摔在距乔耶不远处的桌面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然后,所有的恐龙都轰然倒下,桌面平原晃动了几下,那些恐龙高山消失后,地平线处显得空旷了。乔耶爬上电话的耳机,里面仍在传出卡奇卡的声音:“喂,我是卡奇卡,您有什么事吗?喂……”
  耳机的音膜在这声音中振动着,使站在上面的乔耶浑身发麻,它大喊:“执政官!我是乔耶!!”与刚才不同,它发出的气味语言没有被转化成声音,因而也无法被线路另一端的卡奇卡听到,皇宫的翻译系统已经被雷粒破坏了。乔耶没有再说话,它知道说什么都晚了。
  接着,大厅内所有的灯都灭了,这时已是傍晚,这里的一切陷入昏暗之中。乔耶向着最近的一个窗子爬去,远处城市交通的喧哗声消失了,一切都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很像刚才恐龙倒下前的僵滞状态。当乔耶越过会议桌的边缘向下爬时,外面开始有种种不和谐的声音传进来,先是远远的恐龙的跑动声和惊叫声,乔耶知道这声音来自皇宫外面,因为皇宫内肯定已经没有活着的恐龙了,它们都死于自己头颅中的雷粒;然后,远处的城市有警报声,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不长时间就消失了;当乔耶在地板上向着窗子爬过一半路程时,远处开始传来隐约的爆炸声。它终于爬上了窗子,向外看去,巨石城尽收眼底,傍晚的城市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可以看到几根细长的烟柱升上还没完全黑下来的天空,后来更多的烟柱出现了,在某些烟柱的根部出现了火光,城市的轮廓在火光中时隐时现。起火点越来越多,火光透过窗子,在乔耶身后高高的天花板上映出跳动的暗红色光影。
七、终极威慑
  “我们成功了!!”若列元帅看着大屏幕上红光闪烁的世界地图兴奋地喊道,“恐龙世界已彻底瘫痪,它们的信息系统已经完全中断,所有的城市都已断电,被雷粒所破坏的车辆已堵死了所有的道路,火灾正在到处出现和蔓延。断脑行动已经消灭了四百多万恐龙世界的重要领导成员,冈瓦纳帝国和罗拉西亚共和国的首脑机构已不存在,这两个恐龙大国已陷入没有大脑的休克状态,整个社会一片混乱。”
  “这还只是开始,”卡奇卡说,“所有的恐龙城市已经断水,存粮也将很快被这些食量很大的居民吃光,那时候真正致命的时刻才到来,大批恐龙将弃城而出,在没有交通工具和道路堵塞的情况下,它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真正疏散开来,它们的食量太大了,至少有一半的恐龙将在找到足够的食物之前饿死。其实,在恐龙弃城之际,它们的技术社会就已经彻底崩溃,恐龙世界已退回到低技术的农业时代了。”
  “两个大国的核武器系统怎么样了?”有蚂蚁问。
  若列回答:“正如我们预料的那样,恐龙的所有核武器,包括洲际导弹和战略轰炸机,都在我们大量雷粒的破坏下成了一堆废铁,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的核事故或核污染。”
  “好极了,这真是一个伟大的时刻,我们只需等待恐龙世界自行灭亡就可以了!”卡奇卡兴高采烈地说。
  正在这时,有蚂蚁报告,说乔耶博士回来了,急着要见卡奇卡和若列。当疲惫不堪的首席科学家走进指挥中心时,卡奇卡愤怒地斥责道:“博士,你在最关键的时刻背叛了蚂蚁联邦的伟大事业,你将受到严厉的审判!”
  “当你们听完我已得知的一切时,就明白到底谁该受到审判了。”乔耶冷冷地说。
  “你到冈瓦纳皇帝那里干什么去了?”若列问。
  “我从它那里知道了‘明月’和‘海神’到底是什么。”
  博士的这句话使蚂蚁们亢奋的情绪顿时冷了下来,它们专注地把目光集中在乔耶身上。
  乔耶看看四周问:“首先,这里有没有谁知道反物质是什么?”
  蚂蚁们沉默了一会儿,卡奇卡说:“我知道一些:反物质是恐龙物理学家们猜想中的一种物质,它的原子中的粒子电荷与我们世界中的物质相反。反物质一旦与我们世界的正物质相接触,双方的质量就全部转化为能量。”
  乔耶点点触须说:“现在大家知道有比核武器更厉害的东西了,在同样的质量下,正反物质湮灭产生的能量要比核弹大几千倍!”
  “但这和那神秘的‘明月’、‘海神’有什么关系?”
  “请听我接着说:还记得三年前那个南半球的夜间突然出现的新太阳吗?这次闪光是从一个沿彗星轨道进入太阳系的小天体上发出的,那个天体直径还不到三十公里,只是漂浮在太空中的一个小石块,但它是由反物质构成的!在它经过小行星带时,与一块陨石相撞,陨石与反物质发生湮灭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产生了那次闪光。当时,罗拉西亚和冈瓦纳都发射了探测器,也都得到了同样的结果。这次湮灭产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反物质碎片,这些碎片都飞散到太空之中。恐龙天文学家很快定位了几块碎片,这并不是很困难,因为在小行星带以内,太阳风中的正粒子会与反物质产生湮灭,使那些碎片表面发出一种特殊的光。那时正值罗拉西亚和冈瓦纳军备竞赛的高峰期,于是,两个恐龙大国同时产生了一个极其疯狂的想法:采集一些反物质碎片带回地球,做为一种威力远在核弹之上的超级武器威慑对方……”
  “等等等等,”卡奇卡打断了乔耶的话,“这里有一个明显的逻辑错误:既然反物质与正物质接触后会发生湮灭,那它们用什么容器来存贮它并把它带回地球呢?”
  乔耶接着说:"恐龙天文学家发现,那个反物质天体的相当大一部分是反物质铁,它们在太空中定位的碎片也都是反物质铁。反物质铁与我们世界的铁一样,能受到磁场的作用,这就为解决存贮问题提供了可能,这使得恐龙有可能制造一种容器,容器的内部为真空,并产生一个强大的约束磁场,把要存贮的反物质牢牢约束在容器的正中,避免它与容器的内壁相接触,这样就可以对反物质进行存贮,并能够将它运送或投放到任何地方。当然,这种想法最初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可能,要想用这种容器将反物质带回地球,则是一个极其疯狂和危险的举动,但疯狂是恐龙的本性,称霸世界的欲望战胜了一切,它们真的那么做了!
  “是冈瓦纳帝国首先走出了这通向地狱的第一步。它们设计并制造了磁约束容器,它是一个空心球,在采集反物质碎片时,这个空心球分成两个半球,分别固定在飞船在两支机械臂上,飞船缓慢地接近反物质碎片,机械臂举着两个半球极其小心地向碎片合拢,最后将碎片扣在空心球中,在两个半球合拢的同时,球内由超导体产生的约束磁场开始工作,将碎片约束在球体正中,然后,飞船就将这个球体带回了地球。
  “冈瓦纳飞船载着球体容器进入地球大气层,那块碎片重达四十五吨,如果在大气层内湮灭,将使九十吨的正反物质在大气层内转化为纯能,这巨大的能量将毁灭地球上的一切生命。罗拉西亚恐龙当然不想与冈瓦纳帝国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所以它们眼巴巴地看着那艘飞船降落在海面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使疯狂达到了巅峰:冈瓦纳飞船降落后,在海上将那个球体容器转载到一艘大货轮上,这艘船叫海神号,以后恐龙也就将它所运载的反物质碎片称为‘海神’了。这艘大船不是驶回冈瓦纳,而是驶向罗拉西亚大陆,最后停泊在罗拉西亚最大的港口上!在整个航程中,罗拉西亚不敢对这艘毁灭之船进行任何拦截,只能听之任之,那艘船进入港口如入无人之境。海神号停泊后,船上的恐龙乘直升机返回冈瓦纳,把船遗弃在港口。罗拉西亚恐龙对海神号敬若神明,不敢对它有任何轻举妄动,因为它们知道,冈瓦纳帝国可以遥控球体容器,随时关闭容器内的约束磁场,使那块反物质与容器接触而发生湮灭。如果这事发生,整个世界的毁灭在所难免,但最先毁灭的是罗拉西亚大陆,大陆上的一切将在海岸出现的一轮死亡太阳的烈焰中瞬间化为灰烬。那真是罗拉西亚共和国最黑暗的日子,而冈瓦纳帝国手握地球的生命之弦,变得无比猖狂,不断地向罗拉西亚提出领土要求,并命令其解除核武装。
  “但这种一边倒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冈瓦纳的海神行动仅一个月后,罗拉西亚采取了同样的行动,用同样的技术从太空中将第二块反物质碎片带回地球,并做了与冈瓦纳帝国同样的事:将其装载到一艘叫明月号的货轮上,运到了冈瓦纳大陆最大的港口。
  “于是,恐龙世界再次形成了平衡,这是终极威慑下的平衡,地球已被推到了毁灭的边缘上。
  “为了避免世界性的恐慌,海神行动和明月行动都是在绝密状态下进行的,即使在恐龙世界,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它的底细。这两个行动都使用了不惜成本的高可靠性设备,同时使用可替换的模块结构,同时系统的规模不大,所以完全不需要蚂蚁的维护,蚂蚁联邦也就至今对此一无所知。”
  乔耶的叙述使统帅部所有的蚂蚁都极为震惊,它们从胜利的巅峰一下子跌入了恐惧的深渊,卡奇卡说:“这不只是疯狂,是变态!这样以整个世界共同毁灭为基础的终极威慑,已完全失去了任何政治意义和军事意义,只是彻底的变态!”
  “博士,这就是您所推崇的恐龙的好奇心、想像力和创造力产生的结果。”若列元帅讥讽地说。
  “别扯远了,还是回到世界面临的极度危险中来吧。”乔耶说,“我要谈到两个恐龙大国元首曾提到的‘负计时’了。为了避免在对方这种先发制人的打击下无还手之力,两个恐龙大国几乎同时对‘海神’和‘明月’采取了一种新的待命方式,这就是所谓‘负计时’。这以后,本土遥控站不再用于对反物质容器发出引爆信号,相反,它发出的是解除引爆的信号;而球形容器则每时每刻都处于引爆倒计时状态,只有在收到本土遥控站的解除信号后,它才中断本次倒计时,重新复位,从零开始新的一轮倒计时,并等待着下一次的解除信号。每次的解除信号由冈瓦纳皇帝和罗拉西亚总统亲自发出。这样,当某一方遭受对方先发制人的打击而陷入瘫痪后,解除信号就无法发出,球形容器就会完成倒计时引爆反物质。这种待命方式使先发制人的打击等于自杀,使得敌人的存在成为自己存在的必要条件,同时,也使地球面临的危险上升了一个等级,‘负计时’是这场终极威慑中最为疯狂,或用执政官的话说,最为变态的部分。”
  统帅部再次陷入死寂之中。卡奇卡首先打破沉寂,它的气味语声有些颤抖:“这就是说,‘海神’和‘明月’现在都在等待着下一个解除信号?”
  乔耶点点触须:“也许是两个永远不会发出的信号。”
  “您是说,冈瓦纳和罗拉西亚的遥控站已经被我们的雷粒破坏了?!”若列问。
  “是的。达达斯告诉了冈瓦纳遥控站的位置,也告之我他们侦察到的罗拉西亚遥控站的位置,我回来后在断线行动的数据库中查询,发现这是两个很小的信号发射站,由于其用途不明,我们只在其中的通讯设备里布设了很少的雷粒,冈瓦纳遥控站中布设了三十五颗,罗拉西亚遥控站中布设了二十六颗,总共切断六十一根导线。虽数量不多,但足以使这两个遥控站的信号发射设备完全失效。”
  “每次倒计时有多长时间?”
  “三天时间,六十个小时,罗拉西亚和冈瓦纳的倒计时几乎是同时开始的,一般解除信号是在倒计时开始后的二十二小时发出的,这次倒计时已过去二十小时,我们还有两天的时间。”
  若列说:“如果我们知道解除信号的具体内容,就能够自己建立一个发射台,不停地中断‘海神’和‘明月’的倒计时了。”
  “问题是我们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恐龙没有告诉我信号的内容,只是说那个信号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长密码,每次都在变化,其算法只存贮在遥控站的计算机中,我想现在已没有恐龙知道了。”
  “这就是说,只有这两个遥控站能够发出解除信号了。”
  “我想是这样。”
  卡奇卡迅速思考了一下说:“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尽快修复它们了。”
八、遥控站战役
  冈瓦纳帝国发射解除信号的遥控站位于巨石城远郊的一片荒漠之中。这是一幢顶端有复杂天线的不大的建筑,看上去像个气象站似的毫不起眼。遥控站的守卫很松懈,只有一个排的恐龙在把守,而这些守卫者主要是为了防止偶尔路过的本国恐龙无意中的闯入,并不担心敌国的间谍和破坏分子。因为,比起冈瓦纳来,罗拉西亚更愿意保证这个地方的安全。
  除去守卫者外,负责遥控站日常工作的只有五头恐龙,包括一名工程师、三名操作员和一名维修技师。它们同守卫者一样,对这个站的用途全然不知。
  遥控站的控制室里有一个大屏幕,上面显示着一个倒计时,从六十六小时开始递减。但这个倒计时从未减到四十四小时以下,每到这个时间(通常是早晨),另一个空着的屏幕上就出现了帝国皇帝达达斯的影像,皇帝每次只说一句简短的话:“我命令,发信号。”
  这时,值班操作员就会立正回答:“是!陛下!”然后移动操作台上的鼠标,点击一下电脑屏幕上的“发射”图标,大屏幕上就会显示出如下信息:解除信号已发出——收到本次解除成功的回复信号——倒计时重置然后,屏幕上重新显示出“66:00”的数字,并开始递减。
  在另一个屏幕上,皇帝很专注地看着这一切的进行,直到重置的倒计时开始,它才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离开了。从皇帝关注信号发出的眼神可以看出,这个信号极其重要,但这些普通恐龙操作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这个信号每天都推迟了一次地球的死刑。
  这一天,两年如一日的平静生活中断了,信号发射机出了故障。遥控站配备的是高可靠性设备,且有冗余备份,像这样包括备份系统在内的整个设备都因故障停机,肯定不是自然或偶然因素所导致。工程师和技师立刻查找故障,很快发现有几根导线断了,而那些导线只有蚂蚁才能接上。于是它们立刻向上级打电话,请求派蚂蚁维修工来,这才发现电话已不通了。它们继续查找故障,发现了更多的断线,而这时,距皇帝命令发信号的时间已经很近了,恐龙们只好自己动手接线,但那些细线它们的粗爪很难接上,五头恐龙心急如焚。虽然电话不通,但它们相信通讯很快就会恢复,在倒计时减到四十四小时时,皇帝一定会出现在那个屏幕上。两年来,在恐龙们的意识中,皇帝的出现如同太阳升起一般成了铁打不动的规律。但今天,太阳虽升起了,皇帝却没有出现,倒计时的时钟数码第一次减到了四十四以下,还在以同样恒定的速度继续减少着。
  后来恐龙们知道,不可能再指望蚂蚁了,因为发射机就是它们破坏的。从巨石城逃出来的恐龙开始经过这里,从那些惊魂未定的恐龙那里,遥控站的恐龙们知道了首都的情况,知道了蚂蚁已经用雷粒破坏了恐龙帝国所有的机器,恐龙世界已经陷入瘫痪。
  但在遥控站工作的都是尽心尽责的恐龙,它们继续试图接上已断的导线。但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机器中大部分断线所在的地方,恐龙粗大的爪子根本伸不进去,那几根露在外面的断线的线头在它们那粗笨的手指间跳来跳去,就是凑不到一起。
  “唉,这些该死的蚂蚁!”恐龙技师揉揉发酸的双眼,骂了一声。
  这时,工程师瞪大了双眼,它真的看到了蚂蚁!那是由百只左右的蚂蚁组成的小队伍,正在操作台白色的台面上急速行进,领队的蚂蚁对着恐龙高喊:“喂,我们是来帮你们修机器的!我们是来帮你们接线的!!我们是来……”
  恐龙这时没有打开气味语言翻译器,因而也听不到蚂蚁的话,其实就是听到了它们也不会相信,对蚂蚁的仇恨此时占据了它们的整个心灵。恐龙们用它们的爪子在控制台上蚂蚁所在的位置拍着拈着,嘴里咬牙切齿地嘟囔着:“让你们放雷粒!让你们破坏机器……”白色的台面上很快出现了一片小小的污迹,这些蚂蚁都被拈碎了。
  “报告执政官,遥控站内的恐龙攻击蚂蚁维修队,把它们消灭在控制台上了!”在距遥控站五十米远的一棵小草下,从遥控站中侥幸逃回来的一只蚂蚁对卡奇卡说。蚂蚁联邦统帅部的大部分成员都在这里。
  “执政官,我们必须设法与遥控站的恐龙交流,说明我们的来意!”乔耶说。
  “怎么交流?它们不听我们说话,根本就不打开翻译器!”
  “能不能打电话试试?”有蚂蚁建议。
  “早试过了,恐龙的整个通讯系统已被破坏,与蚂蚁联邦的电话网完全断开,电话根本打不通!”
  若列说:“大家应该知道蚂蚁的一项古老的技艺,在蒸汽机时代之前的漫长岁月,先祖用队列排出字来与恐龙交流。”
  “目前在这里已集结了多少部队?”
  “十个陆军师,大约十五万只蚂蚁。”
  “这能排出多少个字来呢?”
  “这要看字的大小了,为了让恐龙在一定的距离上也能看清,最多也就是十几个字吧。”

88922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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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the topic 2022-12-08_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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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卡奇卡想了一下,“就排出以下的字句:我们来帮你们修机器,这台机器能拯救世界。”“蚂蚁又来了!这次好多耶!”
  在遥控站的门前,恐龙士兵们看到有一个蚂蚁方阵正在向这里逼近,方阵约有三四米见方,随着地面的凸凹起伏,像一面在地上飘动的黑色旗帜。
  “它们要进攻我们吗?”
  “不像,这队形好奇怪。”
  蚂蚁方阵渐渐近了,一头眼尖的恐龙惊叫起来:“哇,那里面有字耶!!”
  另一头恐龙一字一顿地念着:“我、们、来、帮、你、们、修、机、器,这、台、机、器、能、拯、救、世、界。”
  “听说在古代蚂蚁就是这样与我们的先祖交谈的,现在亲眼看见了!”有头恐龙赞叹说。
  “扯蛋!”少尉一摆触须说,“不要中它们的诡计,去,把热水器中所有的热水都倒到盆里端来。”
  恐龙士兵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它们的话太奇怪了,这台机器怎么能拯救世界?”“谁的世界?我们的还是它们的?”“这台机器发出的信号想必是很重要的。”“是啊,要不为什么每天都由皇帝亲自下命令发出呢?”
  “白痴!”少尉训斥道,“到现在你们还相信蚂蚁?就因为我们对它们的轻信,它们已经摧毁了帝国!这是地球上最卑鄙最阴险的虫虫,我们决不再上它们的当了!快,去倒热水!”
  很快,恐龙士兵们搬出了五大盆热水,五个士兵每人端一盆,一字排开向蚂蚁方阵走去,同时把热水泼向方阵。滚烫的水花在弥漫的蒸汽中飞溅,地上的那行黑色字迹被冲散了,字阵的蚂蚁被烫死大半。
  “与恐龙交流已不可能,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强攻遥控站,将其占领后修好机器,我们自己发出解除信号。”卡奇卡看着远处腾起的蒸汽说。
  “蚂蚁强攻恐龙的建筑?!”若列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卡奇卡,“这在军事上简直是发疯!”
  “没办法,这本来就是一个疯狂的世界。这个建筑规模不大,且处于孤立状态,短时间内得不到增援,我们集结可能集结的最大力量,是有可能攻下它的!”
  “看远处那是些什么?好像是蚂蚁的超级行走车!”
  听到哨兵的喊声,少尉举起望远镜,看到远方的荒原上果然有一长排黑色的东西在移动,再细看,那确实是哨兵所说的东西。蚂蚁的交通工具一般都很小,但出于军事方面的特殊需要,它们也造出了一些与它们的身体相比极其巨大的车辆,这就是超级行走车。每辆这样的车约有我们的三轮车大小,这在蚂蚁的眼中无疑是庞然大物,与我们眼中的万吨巨轮一样。超级行走车没有轮子,而是仿照蚂蚁用六条机械腿行走,所以能够快速穿越复杂的地形。每辆超级行走车可以搭载几十万只蚂蚁。
  “开枪,打那些车!”少尉命令。恐龙士兵用它们仅有的一挺轻机枪向远处的行走车射击,一排子弹在沙地上激起道道尘柱,走在最前面的那辆车的一条前腿被打断了,一下子翻倒在地,剩下的五条机械腿仍在不停地挥动着。从打开侧盖的车箱里滚出许多黑色的圆球,每一个有我们的足球那么大,那是一团团的蚂蚁!这些黑球滚到地面后很快散开来,就像在水中溶化的咖啡块一样。又有两辆行走车被击中停了下来,穿透车箱的子弹并不能杀死多少蚂蚁,黑色的蚁团纷纷从车箱中滚落到地面。
  “唉,要是有门炮就好了!”一名恐龙士兵说。
  “是啊,有手榴弹也行啊。”
  “火焰喷射器最管用!”
  “好了,不要废话了,你们数数有多少辆行走车!”少尉放下望远镜,指着前方说。
  “天啊,足有二三百辆啊!”
  “我看蚂蚁联邦在冈瓦纳大陆的超级行走车都开到这里了。”
  “这就是说,这里集结了上亿只蚂蚁!”少尉说,“可以肯定,蚂蚁要强攻遥控站了!”
  “少尉,我们冲过去,捣毁那些虫虫车!”
  “不行,我们的机枪和步枪对它们没有多少杀伤力。”
  “我们还有发电用的汽油,冲过去烧它们!”
  少尉冷静地摇摇头:“那也只能烧掉一部分。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卫遥控站,下面,听我的安排……”
  “执政官,元帅,前方空军观察机报告,恐龙们正在挖壕沟,以遥控站为圆心挖了两圈壕沟。它们正在引来附近一条小河的水灌满外圈壕沟,还搬出了几个大油桶,向内圈的壕沟中倒汽油!”
  “立刻发起进攻!”
  蚁群开始向遥控站移动,黑压压一片,仿佛是空中的云层在大地上投下的阴影。这景象让遥控站中的恐龙们胆战心惊。
  蚁群的前锋到达已经注满水的第一道壕沟边,最前边的蚂蚁没有停留,直接爬进了水中,后面的蚂蚁踏着它们的身体爬进稍靠前些的水中,很快,水面上形成了一层厚厚的黑色浮膜,这浮膜在迅速向水壕的内侧扩展。恐龙士兵们都戴上了密封头盔以防蚂蚁钻进体内,它们在水壕的内侧用铁锹向蚁群撒土,还大盆大盆地泼热水,但这些作用都不大,那层黑色浮膜很快覆盖了整个水面,蚁群踏着浮膜如黑色的洪水般涌了过来,恐龙们只得撤到第二道壕沟之内,并点燃了壕沟中的汽油。一圈熊熊烈火将遥控站围了起来。
  蚁群到达火沟后,在沟边堆叠起来,形成了一道蚁坝。蚁坝不断增高,最后高达两米多,在火沟外面形成一堵黑色的墙。接着,蚁坝整体开始向火沟移动,它的表面在火光中蠕动着,仿佛是一条黑色的巨蟒。在烈火的烘烤中,蚁坝的表面冒出了青烟,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焦味,蚁坝表面被烤焦的蚂蚁不停地滚落下去,掉进火沟烧着了,在火沟的外缘形成了一圈奇异的绿火,蚁坝的表面则不断地被一层新蚂蚁代替,整个蚁坝仍坚定地站立在火沟边上。这时,大批蚂蚁从蚁坝的另一侧登上顶端,聚成了一个个黑色的大蚁球,其大小与一小时前从超级行走车上滚下的那些相当,每个蚁球包含了一个师的蚂蚁兵力。这些黑色的球体从蚁坝的顶端滚下去,有一些被大火吞没了,但大部分借着冲力滚过了火沟,到达沟的另一侧。在穿越烈火的过程中,这些蚁球的外层都被烧焦了,但那无数只蚂蚁仍互相紧抓着不放,在蚁球外面形成了一层焦壳,保护了内层的蚂蚁。滚上火沟对岸的蚁球很快达到了上千个,它们外部的焦壳很快裂开,球体溶散成蚁群,黑压压地拥上遥控站的台阶。
  守卫遥控站的恐龙士兵们的精神完全崩溃了,它们不顾少尉的阻拦,夺门而出,绕到建筑物后面,沿着正在包围遥控站的蚁群尚未填充的一条通道狂奔而去。
  蚁群涌入了遥控站的底层,然后涌上楼梯,进入控制室。同时,蚁群也爬上了建筑的外墙,由窗户进入,一时间这幢建筑的下半截变成了黑色的。
  控制室中还有六头恐龙,它们是少尉、工程师、维修技师和三名操作员。它们惊恐地看着蚂蚁从门、窗和所有的缝隙进入这个房间,仿佛整幢建筑被浸在蚂蚁之海中,黑色的海水正在从各处渗进来。它们看看窗外,发现这蚂蚁之海真的存在,目力所及之处,大地都被黑色的蚁群所覆盖,遥控站只是这蚂蚁海洋中的一个孤岛。
  蚁群很快淹没了控制室的大部分地板,在控制台前留下了一个空圈,六头恐龙就站在空圈中。工程师赶紧取出翻译器,打开开关时立刻听到了一个声音:“我是蚂蚁联邦的最高执政官,已没有时间向您详细说明一切,您只需要知道,如果遥控站不能在十分钟之内发出信号,地球将被毁灭。”
  工程师向四周看看,黑压压的全是蚂蚁,按照翻译器上的方向指示,它看到控制台上有三只蚂蚁,刚才的话就是其中的一只说出的。它对那三只蚂蚁摇摇头:“发射机坏了。”
  “我们的技工已经接好了所有的断线,修好了机器,请立即启动机器发信号!”
  工程师再次摇头:“没电了。”
  “你们不是有备用发电机吗?”
  “是的,自从外部电力中断后,我们一直用汽油发电机供电,但现在没有油了,汽油都倒进外面的壕沟中烧光了……世界真的会在十分钟后毁灭吗?”
  翻译器中传出了卡奇卡的回答:“如果发不出信号,是的!”
  卡奇卡看看窗外,发现外面的火已经灭了,这证实了少尉的话,壕沟中也没有剩油了。他转身问若列:“倒计时还剩多长时间?”
  若列一直在看着表,他回答说:“还剩五分钟三十秒,执政官。”
  乔耶说:“刚刚接到电话,罗拉西亚那边已经失败了,守卫遥控站的恐龙在蚂蚁军队的进攻中炸毁了遥控站,对‘明月’的解除信号已不可能发出,五分钟后它将引爆。”
  若列平静地说:“‘海神’也一样,执政官,一切都完了。”
  恐龙们并没有听明白这三位蚂蚁联邦的最高领导者在说什么,工程师说:“我们可以到附近去找汽油,距这里五公里有一个村庄,快的话,二十分钟就能回来。”
  卡奇卡无力地挥了挥触须:“去吧,你们都去吧,想去哪就去哪儿。”
  六头恐龙鱼贯而出,工程师在门口停下脚步,问了刚才少尉问的同一个问题:“几分钟后地球真的会毁灭吗?”
  蚂蚁联邦的最高执政官对它做出了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工程师,什么东西都有毁灭的一天。”
  “呵,我第一次听蚂蚁说出这么有哲学意味的话。”工程师说,转身走去。
  卡奇卡再次走到控制台的边缘,对地板上黑压压一片的蚂蚁军队说:“迅速向全军将士传我的话:遥控站附近的部队立刻到这幢建筑的地下室隐蔽,远处的部队就地寻找缝隙和孔洞藏身,蚂蚁联邦政府最后告诉全体公民的话是:世界末日到了,大家各自保重吧。”
  “执政官,元帅,我们一起去地下室吧!”乔耶说。
  “不,您快去吧,博士。我们已犯了文明史上最大的错误,没有资格再活下去了。”
  “是的,博士,”若列说,“虽然不太可能,还是希望您能把文明的火种保存下去。”
  乔耶同卡奇卡和若列分别碰了碰触须,这是蚂蚁世界的最高礼仪,然后它转身混入了控制室中正在快速离去的蚁群。
  蚂蚁军队离开后,控制室内一片宁静,卡奇卡向窗子爬去,若列跟着它。两只蚂蚁爬到窗前时,正好看到了一幅奇景:此时是夜色将尽的凌晨,天空中有一轮残月。突然,月牙的方向在瞬间转动了一个角度,同时亮度急剧增强,直到那银光变得电弧般刺目,把大地上的一切,包括正在疏散的蚁群,都照得毫发毕现。
  “怎么回事?太阳的亮度增强了吗?”若列好奇地问。
  “不,元帅,是又出现了一个新太阳,月球在反射着它的光芒,那个太阳在罗拉西亚出现,正在把那个大陆烧焦。”
  “冈瓦纳的太阳也该出现了。”
  “这不是吗,来了。”
  更强的光芒从西方射来,很快淹没了一切。在被高温汽化之前,两只蚂蚁看到有一轮雪亮的太阳从西方的地平线上迅速升起,那太阳的体积急剧膨胀,最后占据了半个天空,大地上的一切在瞬间燃烧起来。反物质湮灭的海岸距这里有上千公里,冲击波要几十分钟后才能到达,但在这之前,一切都早已在烈火中结束了。
  这是白垩纪的最后一天。
九、漫漫长夜
  寒冬已持续了三千年。
  在一个稍微暖和一些的正午,冈瓦纳大陆中部,两只蚂蚁从深深的蚁穴中爬到地面。在没有生气的灰蒙蒙的天空中,太阳只是一团模糊的光晕,大地覆盖在厚厚的冰雪下,偶尔有一块岩石从雪中露出,黑乎乎的格外醒目,极目望去,远方的山脉也是白色的。
  蚂蚁A转过身来,打量着一个巨大的骨架,这种大骨架在大地上到处都有,由于也是白色的,同雪混在一起,从远处不易看到。但从这个角度看,在天空的背景上显得格外醒目。
  “听说这种动物叫恐龙。”蚂蚁A说。
  蚂蚁B转过身来,也凝视着天空中的骨架:“昨天夜里你听它们讲那个关于神奇时代的传说了吗?”
  “听了,它们说在几千年前,蚂蚁有过辉煌的时代。”
  “是啊,它们说,那时的蚂蚁不是住在地下的洞穴中,而是生活在地面的大城市里,它们也不是由蚁后来生育,那真是一个神奇的时代。”
  “那个传说里面说,那个神奇时代是蚂蚁和恐龙一起创造的,恐龙没有灵巧的手,蚂蚁就为它们干细活儿;蚂蚁没有灵活的思想,恐龙就想出了神奇的技术。”
  “那个神奇的时代啊,蚂蚁和恐龙造出了许多大机器,建造了许多大城市,拥有了神一般的力量!”
  “你听懂了传说中关于那个世界毁灭的部分了吗?”
  “听不太懂,好像很复杂的:恐龙世界里爆发了战争,蚂蚁和恐龙之间也爆发了战争……再到后来,地球上出现了两个太阳。”
  蚂蚁A在寒风中打着抖:“唉,现在要是有个新太阳有多好啊!”
  “你不懂的!那两个太阳很可怕,把陆地上的一切都烧毁了!”
  “那现在为什么这么冷呢?”
  “这很复杂,好像是这么回事:那两个新太阳出现以后的一段时间内,世界上确实很热,据说太阳附近的大地都融成岩浆了!但后来,新太阳爆炸时激起的尘埃在空中遮住了旧太阳的光芒,世界就变冷了,变得比那两个太阳出现前还冷得多,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恐龙那么大个儿,在那可怕的时代自然都死光了,但有一部分蚂蚁钻到地下,活了下来。”
  “听说就在不久前蚂蚁还识字的,现在,我们都不认识字了,那些古代留下来的书谁也读不了了。”
  “我们在退化,照这样下去,蚂蚁很快就会退化成什么都不知道只会筑穴觅食的小虫子了。”
  “那有什么不好?在这艰难时代,懂得少些就舒服些。”
  “那倒也是。”……“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世界又温暖起来,别的什么动物又建立起一个神奇时代?”
  “有可能,我觉得那种动物应该既有足够大的大脑,又有灵巧的双手。”
  “是的,但不能像恐龙这么大,它们吃得太多,生活会很难。”
  “也不能像我们这么小,脑子不够大。”
  “唉,这种神奇的动物怎么会出现呢?”
  “我想会的,时间是无穷无尽的,什么都会出现,我告诉你吧,什么都会出现的。”
27【镜子】
  (《科幻世界》杂志 2004年12月第12期)
  随着探索的深入,人们发现量子效应只是物质之海表面的涟漪,是物质更深层规律扰动的影子。当这些规律渐渐明朗时,在量子力学中飘忽不定的实在图象再次稳定下来,确定值重新代替了概率,新的宇宙模型中,本认为已经消失了的因果链再次浮动并清晰起来。
第一章——追捕
  办公室中竖立中竖立着国旗和党旗,宽大的办公桌旁有两个人。
  “我知道首长很忙,但这件事必须汇报,说真的,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桌前一位身着二级警监警服的人说,他年近50,但身躯挺拔,脸上线条刚劲。
  “继风啊,我清楚你最后这句话的分量,三十年的老刑侦了。”首长说,他说话的时候看着手中的一只缓缓转动的红蓝铅笔,仿佛专心评价削出的笔尖形状。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这样将自己的目光隐藏起来,在过去的岁月中陈继风能记起来的首长直视自己不超过三次,每一次都是自己一生的关键时刻。
  “每次采取行动之前目标总能逃脱,他肯定预先知道。”
  “这事你不是没碰到过吧?”
  “当然,要只是这个倒没什么,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内部问题。”
  “你手下这套班子,不太可能。”
  “是不可能。按您的吩咐,这个案子的参与范围已经压缩到最小,组里只有4个人,真正知道全部情况的人只有两个。不过我还是怕万一,就计划召集开一次会议,对参加人员逐个盘查。我让沈兵召集会议,您认识的,十一处很可靠的那个,宋诚的事就是他办的……但这时,邪门的事出现了……您,可别一位我是在胡扯,我下面说的决对是真的。”陈继风笑了笑,好象对自己的辩解很不好意思似的,“就在这时,他来了电话,我们的追捕目标给我来了电话!我在手机里听到他说:你们不用开这个会,你们没有内奸。而这个时刻,距我向沈兵说出开会的打算不到30秒!”
  首长手中的铅笔停止了转动。
  “您可能想到了窃听,但不可能,我们谈话提点是随意选的,在一个机关礼堂中央,礼堂里正在排演国庆大合唱,说话凑到耳根儿才能听清。后来这样的怪事连接发生,他给我们来过8次电话,每次都谈到我们刚说过的话或做过的事。最可怕的是,他不仅能听到一切,还能看到一切!有一次,沈兵决定对他父母家进行搜查,组里两个人刚起身,还没走出局里的办公室呢,就接到他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你们搜查证拿错了,我的父母都是细心人,可能以为你们是骗子呢。’沈兵掏出搜查证一看,首长,他真的拿错了。”
  首长轻轻将铅笔放在桌上,沉默的等待陈继风继续说下去,但后者好象已经说不出什么了。首长拿出一枝烟,陈继风忙拍拍衣袋找打火机,但没有找到。
  桌上两部电话中的一部响了。
  “是他……”陈继风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后低声说。首长沉着的示意了一下,他按下免提键,立刻有话音响起——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有一种疲惫无力感:“您的打火机放在公文包里。”
  陈继风和首长对视了一下,拿起桌上的公文包翻找起来,一时找不到。
  “夹在一份文件里了,就是那份关于城市户籍制度改革的文件。”目标在电话中说。
  陈继风拿出那份文件,啪的一声,打火机掉到了桌面上。
  “好东西,法国都彭牌的,两面各镶有30颗钻石,整体用钯金制成,价格……我查查,视三万九千九百六十元。”
  首长没动,陈继风却打量了一下办公室,这不是首长的办公室,而是事先在大办公楼上任意选的一间。
  目标在继续炫耀自己的力量:“首长,您那盒中华烟还剩五根,您上衣袋中的降血脂麦非奇罗片只剩一片了,再让秘书拿些吧。”
  陈继风从桌上拿起烟盒,首长则从衣袋中掏出药的包装盒,都证实了目标所说准确无误。
  “你们别再追捕我了,我现在也很难,不知道该怎么办。”目标继续说。
  “我们能见面谈谈吗?”首长问。
  “请您相信,那对我们双方都是一场灾难。”说完电话挂断了。
  陈继风松了一口气,现在他的话得到了证实,而让首长认为他在胡扯,比这个对手的诡异更让人不安,“见了鬼了……”他摇摇头说。
  “我不相信鬼,但看到了危险。”首长说,有生以来第四次,陈继风看到那双眼睛直视着自己。
第二章——犯人和被追捕者
  近郊市第二看守所。
  宋诚在押解下走进着间已有六个犯人的监室中,这里大部分室待审期较长的犯人。宋诚面对着一双双冷眼,看守人员出去后刚关上门,有一个瘦小的家伙就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板油!”他冲宋诚喊,看到后者迷惑的样子,他解释到,“这儿按规矩分成大油、二油、三油……板油,你就是最板的哪那个。喂,别以为爷们儿欺负你来得晚,”他用大拇指向后指了指斜靠在墙根的一个慢脸胡子的人,“鲍哥刚来三天,已经是大油了。象你这种烂货,虽然以前官不小,但现在是最板的!”他转向那人,恭敬的问:“鲍哥,怎么接待?”
  “立体声。”那人懒洋洋的说。
  几个躺着的犯人呼啦一下站了起来,抓住宋诚将他头朝下倒提起来,悬在马桶上方,慢慢下降,是他的脑袋大部分伸近了马桶里。
  “唱歌儿,”瘦猴命令到,“这就是立体声,就来一首同志歌曲《左右手》什么的!”
  宋诚不唱,那几个人一松手,他的脑袋完全扎进了马桶中。
  宋诚挣扎着将头从恶臭的马桶中抽出来,紧接着大口呕吐起来,他现在知道,诬陷者给予他的这个角色,在犯人中都是最受鄙视的。
  突然,周围兴高采烈的犯人们一下散开,飞快闪回到自己的铺位上。门开了,刚才那名看守警察有走了回来,他厌恶的看着蹲在马桶前的宋诚说:“到水龙头哪儿吧脑袋冲冲,有人探视你。”
  宋诚冲完头后,跟着看守来到一间宽大的办公室,探视者正在那里等着他。来人很年轻,面容清瘦头发纷乱,带着一副宽边眼镜,柃着一个很大的手提箱。宋诚冷冷的坐下了,没有看来人一眼。被获准在这个时候探视他,而且不去有玻璃断隔的探视间,直接到这里面对面,宋诚已基本上猜出了来人是那一方面的。但对方第一句话让他吃惊的抬起头,大感意外:“我叫白冰,气象模拟中心的工程师,他们在到处追捕我,和你一样的原因。”来人说。
  宋诚看了来人一眼,觉得他此时是说话方式有问题:这种话好象是应该低声说出的,而他的声音正常高低,好象所谈的事根本不用避人。
  白冰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说:“两小时前我给首长打了电话,他约我谈谈我没答应。然后他们就跟踪上了我,一直跟到看守所前,之所以没有抓我,是对我们的会面很好奇,想知道我要对你说什么,现在我们的谈话都在被窃听。”
  宋诚将目光从白冰身上移开,又看看天花板。他很难相信这人,同事对这事也不感兴趣,即使他在法律上能侥幸免于一死,在精神上的死刑却已执行,他的心已死了,此时不可能再对什么感兴趣了。
  “我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白冰说。
  宋诚嘴角隐现一丝冷笑,没人知道真相,除了他们,但他已懒得说出来了。
  你事七年前到省纪委工作的,提拔到这个位置还不足一年。"宋诚仍沉默着,他很恼火,白冰的话又将他拉回到他好不容易躲开的回忆中
第三章——大案
  自从本世纪初郑州市政府首先以一批副处级岗位招聘博士以来,很多城市纷纷效仿这种做法,后来这种招聘上升到一些省份的省政府一级,而且不限毕业年限,招聘的职位也更高。这种做法确实
  向外界显示了招聘者的大度和远见,但实质上只是一种华而不实的政绩工程。招聘者确实深谋远虑,他们清楚的知道,这些只会谋事不会谋人的年轻高知没有任何从政经验,一旦进入陌生险恶的政界,就会陷在极其复杂的官场迷宫中不知所措,根本不可能立足这样到最后在职位上不会有什么损失,产生的政绩效益却是可观的。
  就是这个机会,使当时已是法学教授的宋诚离开平静的校园和书斋投身了政界,与他一同来的那几位不到一年就全军覆没,垂头丧气的离去,唯一的收获就是多现实的幻灭。但宋诚是个例外,他不但在政界待了下来,而且走的很好。这应该归功于两个人,其一是他的大学同学吕文明,本科毕业那年宋诚考研时,吕文明则考上了公务员,依靠优越的家庭背景和自己的奋斗,十多年后成了中国最年轻的省委书记。是他力劝宋诚弃学从政的,这位单纯的学者刚来时,他不是手把手——而是手把脚的教他走路,每一步踏在哪都细心指点,终于使宋诚绕过只凭自己绝对看不出来的处处雷区,一路上地走到今天。他还要感谢的另一个人就是首长……想到这里,宋诚的心抽搐了一下。
  “得承认,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能说人家没给你退路。”白冰说。
  宋诚点点头,是的,人家给你退路了,而且是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
  白冰接着说:"首长和你在几个月前有过一次会面,你一定记得很清楚。那是远郊阳河边的一幢别墅里,首长一般不在那里接见外人的。你一下车就发现他在门口迎接,这是很高的礼遇了。他热情的同你握手,并拉着你的手走进客厅。别墅给你的第一印象是简单和简朴,但是你错了:那套看上去有些旧的红木家具价值百万;墙上唯一一幅不起眼的字画更陈旧,细看还有些虫蛀的痕迹,那是明朝吴彬的《宕壑奇姿》,从香港佳士得拍卖行以八百多万港币购得;还有首长亲自给你泡的那杯茶,那是中国星级茶王赛评出的五星级茶王,五百克的价格是九十万元。
  宋诚确实想起了白冰说的那杯茶,碧绿的茶水晶莹透明,几根精致的茶叶在这小小的青纯空间中缓缓飘行,仿佛一首古筝奏出的悠扬仙乐……他甚至回忆起当时的随感:要是外面的世界也这么纯净该多好啊。宋诚意识中那层麻木的帷帐一下被掀去了,模糊的意识又聚焦起来,他瞪大震惊的双眼盯着白冰。
  他怎么知道这些?这件事处于秘密之井的最底端,是隐秘中的隐秘,这个世界上知道的人加上自己不超过四个!
  “你是谁?!”他第一次开口了。
  白冰笑笑说:“我刚才自我介绍过,只是个普通人,但坦率的告诉你,我不仅仅是知道很多,而且我什么都知道,或者说什么都能知道,正因为这个他们也要除掉我,就象除掉你一样。”
  白冰接着讲下去:“首长当时坐的离你很近,一只手放在你膝盖上,他看着你的慈祥目光能令任何一位晚辈感动,据我所知(记住,我什么都知道)他从未与谁表现的这样亲近,他对你说:年轻人,不要慌张,大家都是同志,有什么事情,只要真诚的以心换心,总是谈得开的……你有思想、有能力、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特别是后两项,在现在的年轻干部里面真如沙漠中的清泉一样珍贵啊,这也是我看中你的原因,从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啊。这里要说明一下,首长这番话可能是真诚的,以前在工作中你与他交往的机会不是太多,但有好几次,在机关大楼的走廊上偶尔相遇,或在散会后,他都主动与你攀谈几句,他很少与下级,特别是年轻下级这样的,这些人们都看在眼里。虽然组织会议上他从没为你说过什么话,但他的那些姿态对你的仕途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宋诚又点点头,他知道这些,并曾经感激万分,一直想找机会报答。
  首长抬手向后示意了一下,立刻进来一个人,将一大摞材料轻轻放到桌子上,你一定注意到,那个人不是首长平时的秘书。首长抚着那摞材料说:就说你刚刚完成的这项工作吧,充分证明你的那些宝贵素质:如此巨量艰难的调查取证,数据充分而详实,结论深刻,很难相信这些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完成了。你这样出类拔萃的纪检干部要多一些,真是党的事业之大兴啊……你当时的感觉,我就不用说了吧。
  当然不用说,那是宋诚一生中最惊恐的时刻

88922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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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the topic 2022-12-08_10-50

Post by 88922493 »

,那份材料先是令他如触电似的颤抖了一下,然后象石化般僵住了。
  这一切都是从对一宗中纪委委托调查的非法审批国有土地案的调查开始的。恩……我记得你童年的时候,曾与两个小伙伴一起到一个溶洞探险,当地人把它叫老君洞,那洞口只有半米高,弯着腰才能进去,但里面确实一个宏伟的黑暗大厅,手电光照不到高高的穹顶,只有纷飞的蝙蝠不断掠过光柱,每一个小小的响动都能激起辽远的回声,阴森的寒气侵入你的骨髓……这就是这次调查的生动写照:你沿着那条看似平常的线索向前走,他把你引到的地方令你越来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镜,随着调查的深入,一张全省范围的腐败网络气势磅礴的展现在你的面前,这条网上的每一条经络都通向一个地方,一个人。现在这份本来要上报中纪委的绝密纪检材料,竟拿在这个人手中!对这项调查,你设想过各种最坏的情况,但眼前发生的事是你万万没有想到的。你当时完全乱了方寸,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怎么到了您手里?首长从容一笑,又轻轻抬手示意了一下,你立刻得到了答案:纪委书记吕文明走进了客厅。
  你站起身,怒视着吕文明说: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违反组织原则和纪律?
  “吕文明挥手打断你,用同样的愤怒质问道:这事为什么不向我打个招呼?你回答说:你到中央党校学习的一年期间,是我主持纪委工作,当然不能打招呼,这是组织纪律!吕文明伤心地摇摇头,好象要难过地流出泪似的:如果不是我及时截下了这份材料,那……那是什么后果嘛!宋诚啊,你这人最要命的缺陷就是总要分出个黑和白,但现实全是灰色的!”
  宋诚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记得当时呆呆的看着同学,不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的,因为他以前从未表露过这样的思想,难道那一次次深夜的促膝长谈中表现出的对党内腐败的痛恨,那一次次触动雷区时面对上下左右压力时的坚定不移,那一次次彻夜工作后面对朝阳流露出的对党和国家前途充满使命感的忧虑,都是伪装?
  “不能说吕文明以前骗了你,只能说他的心灵还从来没有向你敞开到那么深,他就象那道著名的人称火焙阿拉斯加的菜,那道暴炒冰激凌,其中的火热和冰冷都是真实的……首长没有看吕文明,而是猛拍了一下桌子,说:‘什么灰色?文明啊,我就看不惯你这一点!宋诚做的非常优秀,无可指责,在这点上他比你强!’接着他转向你说:‘小宋啊,就应该这样,一个人,特别是年轻人,失去了信念和使命感,就完了,我看不起那样的人。’”
  宋诚当时感触最深的是:虽然他和吕文明同岁,但首长只称他为年轻人,而且反复强调,其含义很明显:跟我斗,你还是个孩子。而宋诚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首长接着说:但,年轻人,我们也应该成熟起来。举个例子来说,你这份材料中关于恒宇电解铝基地的问题,确实存在,而且比你已调查出来的还严重,因为除了国内,还涉及到外资方勾结政府官员的严重违法行为。一旦处理,外资肯定撤走,这个国内最大的电解铝企业就会瘫痪。为恒宇提供氧化铝原料的桐山铝钒土矿也要陷入困境;然后是橙林核电厂,由于前几年电力紧张时期建设口子放的太大,现在国内电力严重过剩,这座新建核电厂发出的电主要供电解铝基地使用,恒宇一倒,橙林核电厂也将面临破产;接下来,为橙林核电提供浓缩铀的照西口化工厂也将陷入困境……这些,将使近七百亿的国家投资无法收回,三四万人失业,这些企业就在省城近郊,这个中心城市必将立刻陷入不稳定之中……上面说的恒宇的问题还只是这个案件的一小部分,这庞大的案子涉及到正省级一人、副省级三人、厅局级二百一十五人、处级六百一十四人,再往下不计其数。省内近一半经营出色的大型企业和最有希望的投资建设项目都被划到了圈子里,盖子一旦揭开,这就意味着全省政治经济的全面瘫痪!而涉及面如此之广的巨大动作会产生其他什么更可怕的后果还不得而知,也无法预测,省里好不容易得到的政治稳定和经济良性增长的局面将荡然无存,这难道对党和国家就有利?年轻人,你现在不能延续法学家的思维,只要法律正义得到伸张,那管他洪水滔天!这是不负责任的。平衡,历史都是再各种因素间建立的某种平衡中发展到今天的,不顾平衡一味走极端,在政治上是极其幼稚的表现。
  "首长沉默后,吕文明接着说:‘这个事情,中纪委那方面我去办,你,关键要做好专案组那几个干部的工作,下星期我会中断党校学习,回来协助你……’
  “‘混帐!’首长再次猛拍桌子,把吕文明吓的一抖。‘你是怎么理解我的话的?你竟认为我是让小宋放弃原则和责任?!文明啊,这么多年了,你从心里讲,我是这么一个没有党性原则的人吗?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圆滑?让人伤心啊。’然后首长转向你:‘年轻人,在这件事上你们前面的工作做的十分出色,一定要顶住干扰和压力坚持下去,让腐败分子得到应有的惩罚!案情触目惊心啊,放过他们,无法向人民交代,天理也不容!我刚才讲的你决不能当成负担,我只是以一个老党员的身份提醒你,要慎重,避免不可预测的严重后果,但有一点十分明确,那就是这个大腐败案必须一查到底!’首长说着,拿出了一张纸,郑重地递给你:‘这个范围,你看够吗?’”
  宋诚当时知道,他们也设下了祭坛,要往上放牺牲品了。他看了一眼那个名单,够了,真的够了,无论从级别上还是人数上,都真的够了。这将是一个震惊全国的腐败大案,而他宋诚,将随着这个案件的最终告破而成为国家级的反腐英雄,将作为正义和良知的化身而被人民敬仰。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蜥蜴在危急时刻自断的一条尾巴,蜥蜴跑了,尾巴很快还会长出来。他当时看着首长盯着自己的样子,一时间真想到了蜥蜴,浑身一颤。但宋诚知道他害怕了,自己使他害怕了,这让宋诚感到自豪,正是这自豪,一时间使他大大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更由于一个理想主义学者血液中固有的那种东西,他作出了致命的选择。
  “你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拿起了那摞材料,对首长说:根据党内监督条例规定,纪委有权对同级党委的领导人进行监督,按组织纪律,这材料不能放在您这里,我拿走了。吕文明想拦你,但首长轻轻制止了他,你走到门口时听到同学在后面阴沉的说:宋诚,过分了。首长一直送你到车上,临别时他握着你的手慢慢地说:年轻人,慢走。”
  宋诚后来在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味深长:慢走,你的路不多了。
第四章——宇宙大爆炸
  “你到底是谁?!”宋诚充满惊恐地看着白冰,他怎么知道这么多?绝对没有人能知道这么多!
  “好了,我们不回忆那些事了。”白冰一挥手中断了讲述,“我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吧,以揭解开你的疑问——你……你知道宇宙大爆炸吗?”
  宋诚呆呆地看着白冰,他的大脑一时还难以理解白冰最后那句话,后来,他终于作出了一般正常人的反应,笑了笑。
  “是的是的,我知道太突兀了,但请相信我没有毛病,要想吧事情讲清楚,真的得从宇宙诞生的大爆炸讲起!这……妈的,怎么才能向你说清楚呢?还是回到大爆炸吧。你可能多少知道一些,我们的宇宙诞生于二百亿年前的一次大爆炸,在一般人的想象中,那次爆炸象漆黑空间中一团怒放的火焰,但这个图象是完全错误的:大爆炸之前什么都没有,包括时间和空间,都没有,只有一个奇点,一个没有大小的点,这个奇点急剧扩张开来,形成了我们今天的宇宙,现在一切的一切,包括我们自己,都来自这个奇点的扩张,它是万物的种子!这理论很深,我也搞不太清楚,与我们这事有关的是这一点:随着物理学的进步,随着弦论之类的超级理论的出现,物理学家们渐渐搞清了那个奇点的结构,并且给出了它的数学模型,与这之前的量子力学的模型不同,如果奇点爆炸前的基本参数确定,所生成的宇宙中的一切也都确定了,一条永不中断的因果链贯穿了宇宙中的一切过程……嗨,真是,这些怎么讲得清呢?”
  白冰看到宋诚摇摇头,那意思或是听不懂,或是根本不想听下去。
  白冰说:“我说,还是在世不要想你那些痛苦的经历吧。其实,我的命运比你好不到那里去,刚才介绍过,我是一个普通人,但现在被追杀,下场可能比你还惨,就是因为我什么都知道。如果说你是为使命和信念而献身,我……我他妈的纯粹是!倒了八辈子霉!所以我比你更惨。”
  宋诚悲哀的目光表达了一个明确的意思:没有人会比我惨。
第五章——诬陷
  在与首长会面一个星期后,宋诚被捕了,罪名是故意杀人。
  其实宋诚知道他们会采用非常规手段对付自己,对于一个知道得这样多又在行动中的人,一般的行政和政治手段就不保险了,但他没有想到对手行动这样快,出手又这样狠。
  死者罗罗是一个夜总会的舞男,死在宋诚的汽车里,车门锁着,从内部无法打开,车内扔着两罐打火机用的丙烷气,罐皮都搁开了口子,里面的气体全部蒸发,受害人就是在车里高浓度丙烷气里中毒而死的。死者被发现时,手中握着已经支离破碎的手机,显然是试图用它来砸破车窗玻璃。
  警方提供的证据很充分,有长达两个小时的录象证明宋诚与罗罗已有三个多月的不正常交往,最有力的证据是罗罗死前给110打的一个报警电话。
  罗罗:“……快!快来!我打不开车门!我喘不上气,我头疼……”
  110:“你在那里?把情况说清楚些!”
  罗罗:“……宋……宋诚要杀我……”……事后,在死者手机上发现一小段通话录音,录下了宋诚和受害人的三句对话:宋诚:“我们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就和许雪萍断了吧。”
  罗罗:“宋哥,这何必呢?我和许姐只是男女关系嘛,影响不了咱们的事,说不定还有帮助呢。”
  宋诚:“我心里觉得别扭,你别逼我采取行动。”
  罗罗:“宋哥,我有我的活法儿。”……这是十分专业的诬陷,其高明之处就在于,警方掌握的证据几乎百分之百是真实的。
  宋诚确实与罗罗有长时间的交往,这种交往是秘密的,要说不正常也可以,那两段录音都不是伪造的,只是后面那段被曲解了。
  宋诚认识罗罗是由于许雪萍的缘故,许是昌通集团的总裁,与腐败网络的许多节点都有着密切的经济关系,对其背景和内幕了解很深。宋诚当然不可能直接从她嘴里得到任何东西,但她发现了罗罗这个突破口。
  罗罗向宋诚提供情况决不是出于正义感,在他眼里,世界早就是一块擦屁股纸了,他是为了报复。
  这个笼罩在工业烟尘中的内地都市,虽然人均收入排在全国同等城市的最后,却拥有多家国内最豪华的夜总会。首都的那些高干子弟,在京城多少要注意一些影响,不可能象民间富豪那样随意享乐,就在每个周末驱车沿高速公路疾驶四五个小时,来到这座城市消磨荒淫奢靡的两天一夜,在星期天晚上又驱车赶回北京。罗罗所在的蓝浪夜总会是最豪华的一处,这里点一首歌最低三千元,几千元一瓶的马爹利和轩尼诗一夜能卖出两三打。但蓝浪出名的真正原因并不在于此,而是因为他是一个只接待女客的夜总会。
  与其他的同伴不同,罗罗并不在意其服务对象给的多少,而在意给的比例。如果一年收入仅二三十万的外资白领(在蓝浪她们是罕见的穷人),给个几百他也能收下。但许姐不同,她那几十亿的财富在过去几年中威震江南,现在到北方来发展也势如破竹,但在交往几个月后,仍出四十万就把他打发了。让许姐看上也不容易,要放到同伴们身上,用罗罗的话说他们要美的肝儿疼了。但罗罗不行,他对许雪萍充满了仇恨。那名高级纪检官员的到来让他看到了报复的希望,于是他施展自己这方面的能力,又和许姐联系上了。平时许雪萍对罗罗的嘴也很严,但他们在一起喝多了或吸多了时就不一样了。同时,罗罗是个很有心计的人,许多时候,也会选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从熟睡的许姐身边无声的爬起来,在她的随身公文包和抽屉里寻找自己和宋诚需要的东西,用数码相机拍下来。
  警方手中那些证明宋诚和罗罗交往的录象,大都是在蓝浪的大舞厅拍的,往往首先拍的是舞台上面一群妖艳的年轻男孩在疯狂的摇滚着,镜头移动,显示出那些服饰华贵的女客人们,在幽暗中凑在一起,对舞台上指指点点,不时发出暧昧的低笑。最后镜头总是落到宋诚和罗罗身上,他们往往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头凑在一起密谈着,显得很亲密。作为唯一的男客,宋诚自然显得很突出……宋诚实在没有办法,大多数时间他只能在蓝浪找到罗罗。舞厅的光线总是很暗,但这些录象十分清晰,显然使用了高级的微光镜头,这种设备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这么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注意自己了,这令宋诚看到与对手相比自己是何等的不成熟。
  这天,罗罗约宋诚通报最新情况,宋诚在夜总会见到罗罗时,他一反常态,要到他车里去谈,谈完后,他说现在身体不舒服,不想上去了,上去后老板肯定要派事儿,想在宋诚的车里休息一会儿。宋诚以为他的毒瘾又来了,但也没办法,只好将车开回机关,把车停在机关大楼外面,自己到办公室去处理一些白天没干完的工作,罗罗就待在车里。四十多分钟后他下来时,已经有人发现罗罗死在充满丙烷气味的车里。车门只有宋诚能从外面打开。后来,公安系统参与此案侦破的一位密友告诉宋诚,他的车门锁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从其他方面也确实能够排除还有其他凶手的可能。这样,人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宋诚杀了罗罗,而宋诚则知道只有一个可能:那两个丙烷罐是罗罗自己带进车里的。
  这让宋诚彻底绝望了,他放弃了清洗自己的努力:如果一个人以自己的生命为武器来诬陷他,那绝对是逃不掉的。
  其实,罗罗的自杀并不让宋诚觉得意外,他的HIV化验呈阳性。但罗罗以一死来诬陷自己,显然是受人指使的,那么罗罗得到了什么样的报酬?那些钱对他还有什么意义?他是为谁挣那些钱?也许报酬根本就不是钱,那是什么?除了报复许雪萍,还有什么更强烈的诱饵或恐惧能征服他吗?这些宋诚永远不可能知道了,但他由此进一步看到了对手的强大和自己的稚嫩。
  这就是他为人所知的一生了:一个高级纪检干部,生活腐化变态,因同性恋情杀被捕,他以前在男女交往方面的洁身自好在人们眼里反倒成了证据之一……一只被人群踏死的臭虫,他的一切很快消失得干干净净,即使偶尔有人想起他,也不过是想起了一只臭虫。
  现在宋诚知道,他以前之所以作好了为信念和使命牺牲的准备,是因为根本不明白牺牲意味着什么。他曾想当然地把死作为一条底线,现在才发现,牺牲的残酷远在这条底线之下。在进行搜查时他被带回家一次,当时妻子和女儿都在家,他向女儿伸出手去,孩子厌恶地惊叫,扑在妈妈的怀里缩到墙角,她们投向自己的那种目光他只见过一次,那是一天早晨,他发现放在衣柜下的捕鼠夹夹住了一只老鼠,他拿起夹子让她们看那只死鼠……“好了,我们暂时把大爆炸和奇点这些抽象的东西放到一边,”白冰打断宋诚痛苦的回忆,将那个大提箱提到桌面上,“看看这个。”
第六章——超弦计算机、终极容量和镜像模拟
  “这是一台超弦计算机,是我从气象模拟中心带出来的,你说偷出来的也行,我全凭它摆脱追捕了。”白冰拍着那个箱子说。
  宋诚将目光移到箱子上,显得很迷惑。
  "这是很贵重的东西,目前省里还只有两台。根据超弦理论,物质的基本粒子不是点状物,而是无限细的一维弦,在十一维空间中震动,现在,我们可以操纵这根弦,沿其一维长度储存和处理信息,这就是超弦计算机的原理。
  “在传统计算机中的一块CPU,或一条内存,在超弦机中只是一个原子!超弦电路是基于粒子的十一维微观空间结构运行的,这种超空间微观矩阵,使人类拥有了几乎无限的运算和储存能力。将过去的巨型计算机同超弦机相比,就如同我们的十根手指头同那台巨型计算机相比一般。超弦计算机具有终极容量,终极容量啊,就是说,它可以将已知宇宙中的每一个基本粒子的状态都储存起来并进行运算,就是说,如果是基于三维空间和一维时间,超弦机能够在原子级别上模拟整个宇宙……”
  宋诚交替地看着箱子和白冰,与刚才不同,他似乎在很注意地听白冰的话,其实他是在努力寻找一种解脱,让这个神秘来人的这番不着边际的话,将自己从那痛苦的回忆中解脱出来。
  白冰说:“很抱歉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大爆炸奇点超弦计算机什么的,与我们面对的现实好象八杆子打不着,但要把事情解释清楚,就绕不开这些东西。下面谈谈我的专业吧:我是个软件工程师,主要搞模拟软件,也就是建立一个数学模型,在计算机里让他运行,模拟现实世界中的某种事物或过程。我是学数学的,所以建模和编程都搞,以前搞过沙尘暴模拟、黄土高原水土流失模拟、东北能源经济发展趋势模拟等等,现在搞大范围天气模拟。我很喜欢这个工作,看着现实世界的某一部分在计算机内存中运动演化,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白冰看看宋诚,后者的双眼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素户仍在注意听着,于是他接着说下去。“你知道,物理学在近年来连续地大突破,很象上世纪初的那阵儿,现在,只要给定边界条件,我们就可以拨开量子效应的迷雾,准确地预测单个或一群基本粒子的运动和演化。注意我说的一群,如果群里粒子的数量足够大它就构成了一个宏观物体,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可以在原子级别上建立一个宏观物体的数学模型。这种模型被称为镜象模拟,因为它能已百分之百的准确再现模拟对象的宏观过程,因为宏观模拟对象建立了一个数字镜象。打个比方吧:如果用镜象模拟方式为一个鸡蛋建立数学模型,也就是将组成鸡蛋的每一个原子的状态都输入模拟的数据库,当这个模型在计算机中运行时,如果给出的边界条件合适,内存中的那个虚拟鸡蛋就会孵出小鸡来,而且内存中的虚拟小鸡,与现实中的那个鸡蛋孵出的小鸡一模一样,连每一根毛尖都不差一丝一毫!你往下想如果这个模拟目标比鸡蛋在大些呢?大到一棵树,一个人,很多人;大到一座城市,一个国家,甚至大到整个地球?”白冰说到这里激动起来,开始手舞足蹈,“我是一个狂想爱好者,热衷于在想象中大一切都推向终极,这就让我想到,如果镜象模拟的对象是整个宇宙会怎么样?!”白冰进入一种不能自已的亢奋中,“想想,整个宇宙!奶奶的,在一个计算机内存中运行的宇宙!从诞生到毁灭……”
  白冰突然中断了兴奋的讲述,警觉地站起来,这事门无声地开了,走进来两个神色阴沉的男人,其中一位稍年长些的对着白冰抬抬双手,示意他照着做,白冰和宋诚都看到了他敞开的夹克中的手枪皮套,白冰顺从的举起双手,年轻的那位上前在他身上十分仔细的上下轻拍了一遍,然后对年长者摇摇头,同时将那个大手提箱从桌上提开,放到离白冰远一些的地方。
  年长者走到门口,对外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进来三个人,第一个人是市公安局局长陈继风,第二个是省委书记吕文明,最后进来的是首长。
  年轻人拿出了一副手铐,但吕文明冲他摇了摇头,陈继风则将头向门口的方向微微偏了一下,两个便衣警察走了出去,其中的一人走前从办公桌桌腿上取下了一个小东西放进衣袋,显然是窃听器。
  镜子刘慈欣
第七章——初始条件
  白冰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他淡淡一笑说:“你们终于抓到我了。”
  准确地说是你自投罗网,得承认,如果你真想逃,我们是很难抓到你的。"陈继风说。
  吕文明表情复杂的看了宋诚一眼,欲言又止。首长则缓缓地摇摇头,语气沉重地低声道:“宋诚啊,你,怎么堕落到这一步呢……”他双手撑着桌沿长久的默立着,眼睛有些湿润,谁看到都不会怀疑他的悲哀是真诚的。
  “首长,在这儿就不必演戏了吧。”白冰冷眼看着这一切说。
  首长没有动。
  “诬陷他是您策划的。”
  “证据?”首长仍没有动,从容地问。
  “那次会面后,关于宋诚您只说过一句话,是对他说的。”白冰指指陈继风,“继风啊,宋诚的事你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还是认真办一办吧。”
  “这能证明什么?”
  “从法律意义上当然证明不了什么,这是您的精明和老练之处,即使密谈都深藏不露。但他。”白冰又指了指陈继风,“却领会地很准确,他对您的意思一直领会地很准确,对宋诚的诬陷是他指示刚才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具体干的,那个人叫沈兵,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人,整个过程可是一个复杂的大工程,我就不用细说了吧。”
  首长缓缓转过身来,在办公桌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两眼看着地板说:“年轻人,必须承认,你的突然出现有许多令人吃惊的地方,用陈局长的话说叫见鬼了。”他沉默了一会后,语气变地真诚起来,“说明你的真实身份吧,如果你真是上级派来的,请相信,我们是会协助工作的。”
  “不是,我多次声明自己是个普通人,身份就是你们已经查明的那样。”
  首长点点头,看不出白冰的话让他感到欣慰还是更加忧虑。
  “坐,都坐吧。”首长对仍站着的吕、陈二人挥挥手,然后伏身靠近白冰,郑重的说:“年轻人,今天。我们吧一切都彻底讲清楚,好吗?”
  白冰点点头:“这也是我的打算。我,从头说起吧。”
  “不,不用,你刚才对宋诚说的那些我们都听到了,就从中断处接着说吧。”
  白冰语塞,一时想不起刚才说到哪儿了。
  “在原子级别模拟整个宇宙。”首长提醒他,但看到白冰仍然不知从何说起,他便自己接着说下去,“年轻人,我认为你这个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不错,超弦计算机具有终极容量,为这种模拟运算提供了硬件基础,但,你想过初始状态问题吗?对宇宙的镜象模拟必须从某个初始状态开始,也就是说,要在模拟开始时是某个时间断面上,将宇宙的全部原子状态一个一个地输入计算机,在原子级别上构建一个初始宇宙模型,这可能吗?别说是宇宙了,就是你说的那个鸡蛋都不可能,构成它的原子数比有史以来出现过的所有鸡蛋的数量都要大几个数量级;甚至一个细菌都不可能,它的原子数量也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退一步说,就算动用了难以想象的人力和物力将细菌甚至鸡蛋这类小物体的原始状态从原子级别上输入计算机,那么她们运动和演化所需要的边界条件呢?比如鸡蛋孵小鸡所需要的温度湿度等等,这些边界条件在原子级别上的数据量同样大地不可想象,甚至可能要大于模拟对象本身。”
  “您能对技术问题进行如此描述,我很敬佩。”白冰由衷地说。
  “首长是高能物理专业的高才生,是改革开放恢复学位后国内的第一批物理学硕士之一。”吕文明说。
  白冰对吕文明点点头,又转向首长:“但您忘了,存在着那样一个时间断面,宇宙是十分简单的,甚至比鸡蛋和细菌都简单,比现实中最简单的东西都简单,因为它那时的原子数是零,没有大小,没有结构。”
  “大爆炸奇点?”首长飞快地接上话,几乎没有空隙,显示出它沉稳迟缓的外表下灵敏快捷的思维。
  “是的,大爆炸奇点。超弦理论已经建立了完善的奇点模型,我们只需要将这个模型用软件实现,输入计算机运算就可以了。”
  “是这样,年轻人,真是这样。”首长站起身,走到白冰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显出了少有的兴奋,对刚才的那番话不甚了了的陈继风和吕文明则用迷惑的目光看着他。
  “这是你从那个科研中心拿出来的超弦计算机吗?”首长指着那个大手提箱问。
  “偷出来的。”白冰说。
  “呵,没关系,宇宙大爆炸的镜象模拟软件一定在里面吧?”
  “是的。”
  “做做看。”
第八章——创世游戏
  白冰点点头,把箱子提到桌面上打开了它。除了显示设备外,箱子中还装着一个圆柱体容器,超弦计算机的主机其实只有一个烟盒大小,但原子电路需要在超低温下运行,所以主机浸在这个绝热容器里的液氮中。白冰将液晶显示器支起来,动了一下鼠标,处于休眠状态的超弦计算机立刻苏醒过来,液晶屏亮起来,象睁开了一只惺忪的睡眼,显示出一个很简单的界面,仅由一个下拉文本框和一个小小的标题组成,标题是:请选择创世启暴参数:白冰点了一下文本框旁边的箭头,下啦出一行行数据组,每组有十几个数据项,各行看上去差别很大,“奇点的性质由十八个参数确定,参数组合原则上是无限的,但根据超弦理论的推断,能够产生创世爆炸的参数组是有限的,但由多少组还是个迷。这里显示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我们随便选一组吧。”
  白冰选中一组参数后,屏幕立刻变成了乳白色,正中凸现了两个醒目的大按纽:引爆取消
  白冰点了引爆按纽,屏幕上只剩一片乳白,“这白色象征虚无,这里没有空间,时间也还没有开始,什么都没有。”
  屏幕左下角出现了一个红色数字“0”
  “这个数字是宇宙演化的时间,0的出现说明奇点已经生成,它没有大小,所以我们看不到。”
  红色数字开始飞快增长。
  “注意,宇宙大爆炸开始了。”
  屏幕中央出现了一个兰色的小点,很快增大为一个球体,发出耀眼的蓝光。球体急剧膨胀,很快占满整个屏幕,软件将视野拉远,球体重新缩为遥远处的一点,但爆炸中的宇宙很快又充满了整个屏幕。这个过程反复重复着,频率很快,仿佛是一手宏伟乐曲的节拍。
  “宇宙现在正处于暴胀阶段,它的膨胀速度远远超过光速。”
  随着球体膨胀速度的降低,视野拉开的频率渐渐慢了下来,随着能量密度的降低,球体的颜色由蓝向黄渐变,后来宇宙的色彩在红色上固定了下来,并渐渐变暗,屏幕上视野

88922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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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拉远,变成黑色的球体在屏幕上很缓慢地膨胀着。
  “好,现在踞大爆炸已经一百亿年了,这个宇宙处于稳定的演化阶段,我们进去看看吧。”白冰说完动了动鼠标,球体迅速前移,屏幕完全黑了下来,“好,现在我们就在这个宇宙的太空中了。”
  “什么也没有啊?”吕文明说。
  “我们看看……”白冰说着,按动鼠标右键弹出了一个很复杂的界面,一个程序开始统计这个宇宙中的物质总量,“呵,这个宇宙中只有十一个基本粒子。”他又调出了一大堆信息仔细读着,"有十个粒子结成了五个粒子对,相互环绕对方运行,不过每个粒子对中的两个粒子相距几千万光年,要上百万年才能相对运动一毫米;
  还有一个粒子是自由的。"
  “十一个基本粒子?!说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吕文明说。
  “有空间啊,近千亿光年直径的空间!还有时间,一百亿年的时间!时空是最实在的存在!要说这个宇宙,还是创造得比较成功的,以前创造的相当多的宇宙连空间都很快湮灭了,只剩时间。”
  “无聊。”陈继风哼了一声,转身不再看屏幕。
  “不,很有意思,”首长高兴地说,“再来一次。”
  白冰退回到引爆界面,重选了一组参数,再次启动大爆炸。这个新宇宙诞生的过程看上去与刚才基本相同,也是一个在膨胀中渐渐暗下来的球体。在创世后的一百五十亿年,球体完全变黑,宇宙的演化稳定下来,白冰再次让视点进入宇宙内部,这时,连最不感兴趣的陈继风也惊叹起来。广漠的黑色天空下,一张银色的大膜向各个方向伸至无穷远处,大膜上点缀着各种色彩的小球体,象滚动在镜面上的多彩露珠。
  白冰又调出了分析界面,看了一会儿后说:“运气好,这是个丰富多彩的宇宙,半径约400亿光年,其中一半是液体,一半是空间。也就是说,这个宇宙就是一个深度和表面半径都是400亿光年的大洋!宇宙中的固体星球就浮在洋面上!”白冰将画面推向洋面,可以看到银色的洋面在缓缓波动着,画面中出现了一个星球的近景:“这个漂浮着的星球有……我看看,木星那么大吧,啊,它还在自转那!看它表面的那些山脉,在出水和入水时是何等壮观!我们就吧这液体叫水吧。看那被山脉甩到轨道上的水,在洋面形成了一个半圆的彩虹环呢!”
  “是很美,但这个宇宙是违反物理学基本定律的。”首长看着屏幕说,“别说400亿光年深的海洋,就是4光年,那水体也早在引力下坍缩成黑洞了。”
  白冰摇摇头说:“您忘了最基本的一点:这不是我们的宇宙,这个宇宙有自己的一套物理定律,与我们宇宙中的完全不同。在这个宇宙中,万有引力常数、普郎克常数、光速等基本物理常数与我们的宇宙完全不同;在这个宇宙中,一加一甚至都不等于二。”
  在首长的鼓励下,白冰继续做下去,第三个宇宙被创造出来,进入其中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堆极其混乱的色彩和形状,白冰立刻将它关掉了。“这是一个六维宇宙,我们无法观察它,其实大多数情况都是这样,我们创造的前两个都是三维宇宙只是运气好而已,宇宙从高能冷却后,被释放到宏观的维数为三的概率只有三十比十一。”
  第四个宇宙出现时,所有的人都很迷惑:宇宙呈现一个无际的黑色平面,有无数银光闪闪的直线与黑的平面垂直相交。看过分析数据后,白冰说:“这个宇宙与上面的相反,维数比我们的低,是个二点五维的宇宙。”
  “二点五维?”首长很吃惊。
  “您看这个黑色没有厚度的二维平面就是这个宇宙的太空,直径约500亿光年;那些与平面垂直的亮线就是太空中的恒星,她们都有几亿光年长,但无限细,只有一维。分数维的宇宙很少见,我要把这组创世参数记下来。”
  “有个问题:”首长说,“如果你用这组参数再次启动大爆炸,所得到的宇宙和这个完全一样吗?”
  “是的,而且其演化过程也完全一样,一切在大爆炸时就决定了,您看,物理学穿过量子迷雾后,宇宙又显出了因果链和决定论的本性。”白冰依次看着每个人,郑重地说,“我请各位都牢记这一点,如果要理解我们后面将要面对的那些可怕的事,这是关键。”
  “真的很有意思,做上帝的体验,超脱而空灵,很长时间没有这种感觉了。”首长感叹道。
  “我的感觉同您一样,”白冰离开了计算机,站起来来回走着,"所以我就一遍又一遍地玩创世游戏,道现在为止,我已经启动了一千多次大爆炸,那一千多个宇宙,其神奇壮观,很难用语言形容,我象吸毒似的上了瘾……本来我可以这样一直玩下去,我们之间将永远素不相识,不会有任何关系,我们双方的生活都会按正常的轨迹进行下去,但……唉,真他
  妈的……那是今年年初一个下雪的晚上,已经午夜两点了,很静很静,我启动了那天最后一个大爆炸,在超弦计算机中诞生了第一千二百零七号宇宙,就是这一个……"
  白冰回到计算机前,将文本框拉到底,选择了最后一组创世参数,启动了宇宙大爆炸。新的宇宙在蓝光急剧膨胀后熄灭为黑色。白冰移动鼠标,在创世之后的一百九十亿年进入了这个他编号为1207的宇宙。
  这一次,屏幕上出现了灿烂的星海。
  “1207的半径约二百亿光年,宏观维数是三;这个宇宙中,万有引力常数是一点六七乘十的负十一次方,真空中的光速是每秒三十万公里;这个宇宙中,电子电量是一点六零二乘十的负十九次方库仑;这个宇宙中,普郎克常数十六点六二六……”白冰凑近首长,用令人胆寒的目光逼视着他,“这个宇宙中,一加一等于二。”
  “这是我们的宇宙。”首长点点头,他仍很沉着,但额头有些潮湿了。
第九章——历史检索
  “得到1207号宇宙后,我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做了一个搜索引擎,以模式识别为基础。然后我就从天文资料中查到银河系与仙女座、大小麦哲伦等相邻星系的几何构图,在全宇宙范围内查询这种构图,得到了八万多个结果。下一步我就在这个范围内用银河系和邻近星系本身的形状进行查询,很快在宇宙中定位了银河系。”以漆黑的太空为背景,一个银色大旋涡在屏幕上显示出来,“太阳的定位就更容易了,我们已经知道它在银河系中的大致范围——”白冰用鼠标在大旋涡的一个旋臂顶端拉出一个小矩形框,“仍用模式识别的方法,在这个范围中很快就定位了太阳。”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耀眼的光球,光球周围环绕着一个雾蒙蒙的大环,“哦,这事太阳系的行星还没有诞生,这个星际尘埃构成的环就是构成它们的原材料。”白冰在屏幕下方调出了一个滚动条,“看,用这个来移动时间,”他将滑块缓缓前移,越过了两亿年的漫漫时光,太阳周围的尘埃环消失了。“现在九大行星已经诞生。这是真实尺度的图象,不是天象演示。所以找到地球还要费事些,我把以前储存的坐标调出来吧。”于是原始地球在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灰蒙蒙的球体,白冰转动鼠标的滚轮,“我们降低高度,好,现在,大约是一万来米高吧。”下面的大陆仍笼罩在迷雾之中,但雾中纵横交错的发着红光的网线显现出来,象胚胎上的血管,白冰指着那些网线说,“这是岩浆河。”他继续转动鼠标滚轮,穿过浓浓的酸雾,褐色的海面出现了,紧接着视点扎入海中,一片浑浊,有几个微小的悬浮物,它们大多是圆形的,也有其他较复杂的形状,与悬浮物最明显的区别是,它们自己在运动,而不是随水漂移,“生命,刚出现的生命。”白冰用鼠标点点那些微小的东西说。他很快的反向转动滚轮,将视点重新升到太空中,再次显示出古地球的全貌,然后移动时间滚动条,亿万年时光又飞逝而过,笼罩在地球表面的浓雾消失了,海洋在变蓝,大陆在变绿,后来,巨大的冈瓦纳古陆象初春的冰块一样分崩离析,“如果愿意,我们可以看到生命进化的全过程,包括几次大灭绝和随之而来的生命大爆发,但是算了吧,省些时间,我们就要看到关系到咱们命运的谜底了。”古陆的各个碎块继续漂移,终于,一幅熟悉的世界构图出现了。白冰改变了时间滚动条的比例,开始以较慢的速度移动时间,并在一点停住了,“好了,在这里,人类出现了。”他又将滑块小心地前移一小段,“现在,文明出现了。”
  “对于上古的历史,一般只能宏观的看看,检索具体事件不太容易,具体人物就更难了。一般的历史检索是靠两个参数:地点和时间,这两点在上古历史记载中很难准确,我们做一次来看看吧,来,我们下去了!”白冰说着,将鼠标在地中海范围的一个位置双击了一下,视点高度另人目眩地急剧降低,最后,一个荒凉的海滩出现了,黄沙的尽头,是一片连绵的橄榄丛。
  “古希腊时代的特洛伊海岸。”白冰说。
  “那……你能移到木马屠城的时间吗?”吕文明兴奋地问。
  “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木马。”白冰淡淡地说。
  陈继风点点头:“那种东西象儿戏,在世纪的战争中是不可能的。”
  “从来没有过特洛伊战争。”白冰说。
  首长很惊奇:“这么说,特洛伊城是因为别的原因毁灭的?”
  “从来没有过特洛伊城。”
  另外三个人惊奇的面面相觑。
  白冰指指屏幕说:“现在显示的就应该是发生那场战争时特洛伊海岸的真实情景,我们再前后移动五百年……”白冰小心地移动鼠标,屏幕上的海岸线再白昼和黑夜的高频转换中急剧闪动,树丛的形状也在飞快地变化,沙滩尽头闪过几个小棚屋,时而还能看到几个一闪而过的小小的人影,棚屋时多时少,但最多时也没有超过一个村庄的规模,“看到了吗,伟大的特洛伊城只在那些游吟诗人的想象中存在过。”
  “怎么会呢?”吕文明惊叫起来,“本世纪初有考古发现证实啊!当时还挖出了……阿加门侬的黄金面具。”
  “阿加门侬的面具?”白冰大笑一声。
  “随着历史记载的增多和更加准确,往后的检索就越来越容易,再做一次。”白冰将视点升回地球轨道,这次他没有使用鼠标,而是手工输入了时间和地理坐标,视点向亚洲西部降落。很快,屏幕上显示了一片沙漠,在一处红柳从的阴影下躺着几个人,他们穿着破旧的粗布袍,皮肤黝黑,头发很长而且被沙尘和汗水弄成一缕缕的,远远看去象一堆破烂的废弃物。白冰说:“这里离穆斯林村庄不远,但鼠疫流行,他们不敢去。”有一个身形瘦长的人坐了起来,四下看看,确认别人都睡熟了后,拿起旁边一个人的羊皮水囊喝了一通,又从另一个人的破行囊中拿出一块饼,掰下三分之一放到自己的包里,随后满意地躺下了。
  “我用正常速度运行了两天,看到他五次偷别人的水喝,两次偷别人的饼。”白冰用鼠标点着那个刚躺下的人说。
  “他是谁?”
  “马可·波罗。检索到他可不容易,关押他的那个热那亚监狱的时间和地点都比较准确,我在那里定位了他,随后往回跟踪他经历了那次海战,提取了一些特征点,又往回跳过一大段时间跟到这里,这是在那时的波斯、现在的伊朗巴姆市附近,不过都白费劲了。”
  “那他是在去中国的路上了,你应该能跟着他进入忽必烈的宫殿。”吕文明说。
  “他没有进入过任何宫殿。”
  “你是说,他在中国期间只是在民间呆着?”
  “马可·波罗根本就没有来过中国,前面更加险恶的漫漫长路吓住了他,他们就在西亚转悠了几年,后来这人把从那里道听途说来的传闻讲给了那位作家狱友,后者写成了那本伟大的游记。”
  三个人再次面面相觑。
  “再往后,检索具体的人和事就更加容易了,再来一次,到近代吧。”
  在一间很暗的大屋子里,一张很宽的木桌子上铺着一张大地图,桌旁围着几个身着清朝武官服的人,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这是北洋海军提都府的一次会议。”
  有一个人在说话,画面传出的声音很模糊,且南方口音重,听不懂。白冰解释说:
  “这个人在说,在近海防御中,不要一味追求大炮巨舰,就这么点钱,与其从西洋购买大吨位铁甲舰,不如买更多数量的蒸汽鱼雷快艇,每艘艇上可装载四至六枚瓦斯鱼雷,构成庞大的快艇攻击群,用灵活机动的航线避开日舰舰炮火力,抵近攻击……我曾请教过多位海军专家和史战研究者,他们一致认为,如果当时这人的想法得以实施,北洋水师将是甲午战争中的胜利者。这人的高明和超前之处在于,他是海战史上最早从新式武器的出现发现传统大炮巨舰主义缺陷的人。”
  “他是谁?邓世昌?”陈继风问。
  白冰摇摇头:“方伯谦。”
  “什么?就是那个在黄海大战中临阵脱逃的怕死鬼?”
  “就是他。”
  “直觉告诉我,这些才象真实的历史。”首长沉思着说。
  白冰点点头:“是啊,到这一步,超脱和空灵消失了,我陷入了郁闷中,我发现,我们基本上被自己所知道的历史骗了:那些名垂青史的人物并非全是英雄,他们中也有卑鄙的骗子和阴谋家,他们用权势为自己树碑立传而且成功了。而那些为正义和真理献身的人,有很多默默残死在历史的尘埃中,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也有很多在强有力的诬陷下遗臭万年,就象现在宋诚的命运;他们中只有极少数的人得到了历史正确的记忆,其比例连冰山的一角都不到。”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一直沉默的宋诚,看到他已经悄悄振作起来,两眼放出光芒,象一个已经倒地的战士又站了起来,拿起武器并跨上一匹新的战马。
第十章 现实检索
  “然后,你就进入了1207宇宙中的现实,是吗?”首长问。
  “是的,我在那个镜象中将时间调到现在。”白冰说着同时将屏幕上时间滑块推到尽头,这时视点又回到了太空中,兰色的地球看上去与古代并没有什么不同,“这就是1207镜象中的现实:我们这个内地省份,经过几十年不间断的能源和资源输出,除了矿产开采和电力输出之外,至今也未能建立起一个象样的工业体系,只留下了污染,农村的大片土地仍处于贫困线以下,城市失业严重,治安状况恶化……我自然想看看领导和指挥这一切的人是怎样工作的,最后看到了什么,我不用说了。”
  “你这样做的目的呢?”首长问。
  白冰苦笑着摇了摇头:“别以为我有他那样崇高的目的,”他指指宋诚,“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自得其乐地过日子,你们干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根本不想惹你们的,但……我为这个超级模拟软件费了这么大劲,自然想通过它得些实惠,于是,我就给你们中的几个人打电话,想小小地敲一笔钱……”他说着突然变得愤怒起来,“你们干吗要这么过激反应?!干吗非要除掉我?!其实给我那笔钱不就完了嘛……好了,现在我吧一切都讲清楚了。”
  五个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们都默默地盯着屏幕上的地球,这是现实中地球的数字镜象,他们也在这镜象中。
  “你真的能够在这台计算机中观察到世界上发生过的一切?”陈继风打破沉默问。
  “是的,历史和现实的所有细节,都是这台计算机中运行的数据,数据是可以随意解析的,不管多么隐秘的事情,观察它们不过是从数据库中提取一些数据进行处理,这个数据库以原子级别储存着整个世界的镜象,所有数据都是可以随意提取的。”
  “能证明一下吗?”
  “这很容易:你出去,随便到什么地方,随便干一件什么事,然后回来。”
  陈继风依次看了看首长和吕文明,转身走出了房间,两分钟后他回来了,无言地看着白冰。
  白冰移动鼠标,使视点从太空急剧下降,悬在这城市上空,城市一览无遗的展现在屏幕上。白冰移动画面仔细寻找,很快找到了近郊的第二看守所,找到了他们所在这栋三层楼房。视点随即进入了楼房内,在二楼空荡的走廊中移动,画面上出现了坐在走廊中长椅子上的两个便衣警察,其中的沈兵正在点一支烟;最后画面中出现了他们所在的办公室的门。
  “现在的模拟画面,只比发生的现实滞后零点一秒,让我们后退几分钟。”白冰将时间滑标向后移了一点点。
  屏幕上,门开了,陈继风走了出来,坐在长椅上的两个人看到他后立刻站了起来,陈象他们摆摆手示意没事,就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视点紧跟着他,象有人用摄象机跟踪拍摄。镜象画面上,陈继风进了卫生间,从裤子口袋中掏出手枪,拉了一下枪栓后装回裤袋,白冰将这个画面定住,并使其象三维动画一样旋转至各个方位。陈继风走出卫生间,画面跟着他回到了办公室,并显示出了正在等待的另外四个人。
  首长不动声色地看着屏幕,吕文明则抬头警觉地看了陈继风一眼。
  “这东西确实厉害。”吕文明阴沉着脸说。
  “下面我为您演示它更厉害的地方。”白冰说着,使屏幕上的画面静止了,“由于镜象模拟的宇宙是以原子级别存储的,所以我可以检索到这个宇宙的每一个细节。下面,让我们看看陈局长上衣口袋中装着什么。”
  白冰在静止的画面上拉出一个方框,圈住陈继风的上衣袋范围,然后弹出一个处理界面,经过一系列操作,上衣袋外侧的布被去除了,显示出放在衣袋中的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片。白冰使用拷贝软件将纸片复制下来,然后启动了一个三维模型处理软件,将拷贝的数据粘贴到软件的处理桌面上,又经过几项操作,那张折叠的纸片被展开来,那是一张外汇支票,数额是二十五万美圆。
  “下面我们就追踪这张支票的来源。”白冰说着关闭了图象处理软件,又回到四个人的静止画面上来,白冰在陈继风上衣袋中那张已被选定的支票上按右键调出功能选项,选择了trace一项,支票闪动起来,画面也立刻活动了,时间在逆向流动,显示首长一行三人退出办公室,又退出了大楼,退回到一辆汽车上,其中陈继风和吕文明戴上了耳机,显然是在监听白冰和宋诚的谈话。跟踪检索继续进行,场景不断变换,但那张闪动的支票作为检索键值一直处于画面中央,陈继风仿佛被它吸附着,穿过一个又一个场景。终于那张支票跳出了陈的上衣袋,钻进了一个小篮子,那个篮子又从陈的手中跳到了另一个人手中,这个时候,白冰令画面停止了。
  “就从这里开始放吧。”白冰说着,启动了画面以正常速度播放,这好象是陈继风家的客厅里,屏幕上一个穿黑西装的中年人柃着那个水果蓝站在那里,好象刚近来,陈继风则坐在沙发上。
  “陈局长,温哥托我来看看您,也是表示一下上次的谢意。他本来想亲自来的,但觉得为了免去一些闲话,这种走动还是少些好。”
  陈继风说:“你回去告诉温雄,现在他条件好了,一定要走正道,总是出格对谁都没好处,也别怪我不客气!”
  “是是,温哥怎么能忘记陈局长的教诲呢?他现在不但为社会积极贡献,在贫困地区建了四所小学,政治上也要求进步,已经当选市人大代表了!”来人说着,将果蓝放在茶几上。
  “东西拿走。”陈继风挥挥手说。
  “哪敢带什么好东西,那不是成心惹陈局长生气嘛,一点水果,表表心意。您是不知道,温哥一说起您,都眼泪汪汪的,说您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来人走后,陈继风关上门后回到茶几旁,将果蓝的水果全倒出来,从篮底拿出那张支票放进了上衣袋。
  首长和吕文明都冷冷的看了陈继风一眼,这些他们显然也都不知晓。温雄是利成集团的总裁,这是个包含着餐饮、长途客运等众多业务的庞大公司,其原始积累来自于温雄黑社会体系的贩毒利润,他们使这座城市成为云南至俄罗斯毒品管道上的一个重要枢纽,现在温雄在合法商业上发展顺利,,他的毒品业务也在前者的补充和滋养下更快地膨胀起来,致使这座内地城市毒品泛滥,治安恶化。而陈继风这个后台是其生存的重要保证。
  “收的是美圆?一定是要给儿子汇去吧。”白冰笑着说,“您儿子在美国读书的钱可全是温雄出的……对了,想不想看看他现在在地球那一边干什么?很容易的,现在波士顿是午夜,不过上两次我看到他时,他都还没睡觉。”白冰将视点升到太空,将地球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将北美大陆放大,在大西洋海岸找到了那座灯火阑珊的城市,然后很快定位了他以前显然找到过的一座公寓,视点进入卧室后,显示出一幅另人尴尬的画面:那个黄皮肤男孩正和一黑一白两个妓女鬼混。
  “陈局长,看到您儿子是怎样花您的钱了吗?”
  陈继风恼怒地将液晶显示屏反扣到箱子上。
  被深深震慑了的几个人再次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中,然后吕文明问:“这些天,你为什么只是逃跑,没想到通过更……正当的方式摆脱困境呢?”
  “您是说我到纪委去举报?真是个好主意,我开始也这么想过,于是便在镜象中对纪委领导班子进行查询,”白冰抬头看了看吕文明,“您应该知道我都看到了什么,我不想落到您老同学这样的下场。那么我能去检察院和反贪局吗?郭院长和常局长对大部分重大举报肯定会严格秉公办理,对一小部分会小心地绕开;而我将举报的那些,一说出口他们就会同你们一样要了我的命。那么还能去那呢?让媒体将这一切暴光吗?省里新闻媒体的那几个关键人物我想你们都清楚,首长的政绩不就是他们捧出来的吗?那些记者与妓女的唯一区别就是出卖的部位不同……这是一张互相连接在一起的大网,那一跟线都动不得啊,我哪儿有地方可去。”
  “你可以去中央。”首长仔细观察着白冰,不动声色地说。
  白冰点点头说:“这是唯一的选择了,但我是个普通的小人物,所以首先来见见宋诚,找一个稳妥可靠的渠道,也顾不得你们追杀了。”白冰犹豫了一下,接着说,
  “但这个选择并不轻松,你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这样做最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项技术将公布于世。”
  “很对,那时,笼罩在历史和现实上的所有迷雾将一扫而光,一切的一切,在明处和暗处的,过去和现在的,都将赤裸裸地展现于光天化日之下。到那时,光明与黑暗,将不得不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决斗,世界将陷入一片混乱……”
  “但最后的结果,是光明取得胜利。”一直沉默的宋诚终于说话了,他走到白冰面前,直视着他说,“知道黑暗的力量来自那里吗?就是来自黑暗,也就是说来自它的隐蔽性,一旦暴露在明处,它的力量就消失了,如腐败之类的,大多如此。而你的镜象,就是使所有黑暗全部暴露的强光。”
  首长和陈、吕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
  沉默,超弦计算机的屏幕上,原子级别的镜象静静地悬浮在太空中。
  “有一个机会,”首长突然站起身,对陈、吕二人说,“好象有一个机会。”首长接着扶着白冰的肩膀说:“为什么不将镜象中的时间标尺移向未来?”
  白冰和陈、吕二人不解地看着首长。
  “如果我们能够准确地预见未来,就能够在现在改变它,这样我们就能控制未来历史的走向,也就控制了一切……年轻人,你认为这没有可能吗?也许,我们能够一起肩负起创造历史的使命。”
  白冰明白过来,苦笑者摇摇头,站起身走到计算机前,用鼠标将时间标尺拉长,在零时标后面拉出了一个未来时段,然后对首长说:“您自己来试试吧。”
第十一章 单程递归
  首长扑向计算机,动作敏捷得如饥饿的鹰见到地面上的小鸡,令人恐惧。他熟练地移动鼠标,将时间滑标滑过零时点,在滑标进入未来时段的瞬间,--个错误提示窗口跳了出来:
  Stack overflow......
  白冰从首长手中拿过鼠标“让我们启动错误跟踪程序,step by step吧。”
  模拟软件退回到出错前,开始分步运行。当现实中的白冰将滑块移过零时点,镜像中虚拟的白冰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错误跟踪程序立刻放大了镜像中的那台超弦计算机的屏幕,可以看到,在那台虚拟计算机的屏幕上,第二层的虚拟白冰也正在将滑块移过零时点;于是,错误跟踪程序又放大了第三层虚拟中的那台超弦计算机的屏幕……就这样,跟踪程序一层层地深入,每一层的白冰都在将滑块移过零时点。这是--套依次向下包容的永无休止的魔盒。
  “这是递归,一种程序自己调用自己的算法,正常情况下,当调用进行到有限的某一层时会得到答案,多层自我调用的程序再逐层按原路返回。而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无限调用自己、永远得不到答案的单程递归,由于每次调用时都需将上层的现场数据存入堆栈,就造成了刚才看到的堆栈存贮器溢出,由于是无限递归调用;即使超弦计算机的终极容量也会被耗尽的。”“哦。”首长点点头。
  “所以,虽然这个宇宙中的一切过程早在大爆炸发生时就已经决定,但未来对我们来说仍是未知的,对讨厌由因果链而产生的决定论的人来说,这也是一个安慰吧。”
  “哦--”首长又点点头,他“哦”的这一声很长很长。
第十二章 镜像时代一
  白冰发现,首长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仿佛他身上的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似的,整个身躯在萎缩,似乎失去了支撑自身的力量而摇摇欲坠;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起来,双手撑着椅子慢慢地坐下,动作艰难且小心翼翼,好像怕压断自己的哪根骨头。
  “年轻人,你,毁了我的一生。”首长缓缓地说,“你们赢了。”
  白冰看看陈继峰和吕文明,发现他们也与自己一样不知所措,而宋诚,则昂然挺立在他们中间,脸上充满了胜利的光彩。
  陈继峰缓缓站起来,从裤口袋中抽出握枪的手。
  “住手。”首长说,声音不高,但威严无比,使陈继峰手中的枪悬在半空不动了,
  “把枪放下。”首长命令道,但陈仍然不动。
  “首长,到了这一步,必须果断,他们死在这儿说得过去,不过是因拒捕和企图逃跑被击毙……”
  “放下枪,你这条疯狗!”首长低沉地喝道。
  陈继峰拿枪的手垂了下来,慢慢地转向首长:“我不是疯狗,是条好

88922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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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一条知道报恩的狗!-条永远也不会背叛您的狗!!像我这样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对让自己有今天的上级,就具有值得信任的狗的道德,脑子当然没有那些一帆风顺的知识分子活。”
  “你什么意思?”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的吕文明站了起来。
  “我的意思谁都明白,我不像有些人,每走一步都看好两三步的退路,我的退路在哪儿?到这时刻我不自卫能靠谁?!”
  白冰平静地说:“杀我没用的,如果你想把镜像公布于世,这是最快捷的办法。”
  “傻瓜都能想到这类自卫措施,你真的失去理智了。”吕文明低声对陈继峰说。
  陈继峰说:“我当然知道这小子不会那么傻,但我们也有自己的技术力量,投入全力是有可能彻底销毁镜像的。”
  白冰摇摇头:“没有可能。陈局长,这是网络时代,隐藏和发布信息是很简单的事,我在暗处,跟我玩这个你赢不了的,就算你动用最出色的技术专家都赢不了,我就是告诉你那些镜像的备份在哪儿,我死后它如何发布,你也没办法,至于那组创世参数,就更容易隐藏和发布了,打消那念头吧。”
  陈继峰慢慢地将手枪放回裤袋,颓然坐下了。
  “你以为自己已经站在历史的山巅上了,是吗?”首长无力地对宋诚说。
  “是正义站在历史的山巅了。”宋诚庄严地说。
  “不错,镜像把我们都毁了,但它的毁灭性远不止于此。”
  “是的,它将毁灭所有罪恶。”首长缓缓地点点头。
  “然后毁灭所有虽不是罪恶但肮脏和不道德的东西。”
  首长又点点头,说:“它最后毁灭的,是整个人类文明。”
  他这话使其他的人都微微一愣。
  宋诚说:“人类文明从来就没有面对过如此光明的前景,这场善恶大搏斗将洗去她身上的一切灰尘。”
  “然后呢?”首长轻声问。
  “然后,伟大的镜像时代将到来,全人类将面对着一面镜子,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能在镜像中精确地查到,没有任何罪行可以隐藏,每一个有罪之人,都不可避免地面临最后审判,那是没有黑暗的时代,阳光将普照到每个角落,人类社会将变得水晶般纯洁。”
  “换句话说,那是一个死了的社会。”首长抬头直视着宋诚说。
  “能解释一下吗?”宋诚带着对失败者的嘲笑说。
  “设想一下,如果DNA从来不出错,永远精确地复制和遗传,现在地球上的生命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在宋诚思考之际,白冰替他回答了:“那样的话现在的地球上根本没有生命,生命进化的基础--变异,正是由DNA的错误产生的。”
  首长对白冰点点头:“社会也是这样,它的进化和活力,是以种种偏离道德主线的冲动和欲望为基础的,水清则无鱼,一个在道德上永不出错的社会,其实已经死了。”
  “你为自己的罪行进行的这种辩解是很可笑的。”宋诚轻蔑地说。
  “也不尽然。”白冰紧接着说,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有些吃惊,他犹豫了几秒钟,好像下了决心地说下去:“其实,我不愿意将镜像模拟软件公布于世,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我也不太喜欢有镜像的世界。”
  “你像他们一样害怕光明吗?”宋诚质问道。
  “我是个普通人,没什么阴暗的罪行,但说到光明,那也要看什么样的光明,如果半夜窗外有探照灯照你的卧室,那样的光明叫光污染……举个例子吧:我结婚才两年,已经产生了那种……审美疲劳,于是与单位新来的一个女大学生有了……那种关系,老婆当然不知道,大家过得都很好。如果镜像时代到来,我就不可能这样生活了。”
  “你这本来就是一种不道德不负责任的生活!”宋诚说,语气有些愤怒。
  “但大家不都是这么过的吗?谁没有些见不得人的地方?这年头儿要想过得快乐,有时候就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像您这样一尘不染的圣人,能有几个?如果镜像使全人类都成了圣人,一点出轨的事儿都不能干,那……那他妈的还有什么劲啊!”
  首长笑了起来,连一直脸色阴沉的吕、陈二人都露出了些笑容。首长拍着白冰的肩膀说:“年轻人,虽然没有上升到理论高度,但你的思想比这位学者要深刻得多。”他说着转向宋诚,“我们肯定是逃不掉的,所以你现在可以将对我们的仇恨和报复欲望放到一边。作为一个社会哲学知识博大精深的人,你不会真浅薄到认为历史是善和正义创造的吧?”
  首长这话像强力冷却剂,使处于胜利狂热中的宋诚沉静下来,“我的职责就是惩恶扬善匡扶正义。”他犹豫了一下说,语气和缓了许多。
  首长满意地点点头:“你没有正面回答,很好,说明你确实还没有浅薄到那个程度。”首长说到这里,突然打了一个激灵,仿佛被冷水从头浇下,使他从恍惚中猛醒过来,虚弱一扫而光,那刚失去的某种力量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站起身,郑重地扣上领扣,又将衣服上的皱褶处仔细整理了一下,然后极其严肃地对吕文明和陈继峰说:“同志们,从现在起,一切己在镜像中了,请注意自己的行为和形象。”
  吕文明神情凝重地站了起来,像首长一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长叹一声说:
  “是啊,从此以后,苍天在上了。”
  陈继峰一动不动地低头站着。
  首长依次看看每个人,说:“好,我要回去了,明天的工作会很忙。”他转向白冰,“小白啊,你在明天下午六点钟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把超弦计算机带上。”然后转向陈、吕二人,“至于二位,好自为之吧。继峰你抬起头来,我们罪不可赦,但不必自惭形秽,比起他们,”他指指宋诚和白冰,“我们所做的真不算什么了。”说完,他打开门,昂头走去。
第十三章 生日
  第二天对于首长来说确实是很忙的一天。
  一上班,他就先后召见省里主管工业、农业,财政、环保等领域的负责人,向他们交待了下一步的工作。虽然同每位领导谈的时间都很短,凭借丰富的工作经验,首长还是言简意赅地讲明了工作重点和最需要注意的问题,同时,他以老到的谈话技巧,让每个人都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工作交待,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上午十点半钟,送走了最后一位主管领导,首长静下心来,开始写-份材料,向上级阐明自己对本省经济发展和解决省内国有大中型企业面临的问题的意见,材料不长,不到两千字,但浓缩了自己这几十年的工作经验和思考。那些熟悉首长理念的人看到这份材料应该很吃惊,这与他以前的观点有很大差别。这是他在权力高端的这么长时间里,第一次纯粹从党和国家的最高利益的角度,在完全不掺杂私心的情况下发表自己的意见。
  材料写完后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首长没有吃饭,只是喝了一杯茶,便接着工作。
  这时,镜像时代的第一个征兆出现了,首长得知陈继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开枪自杀,吕文明则变得精神恍惚,不断地系领口的扣子,整理自己的衣服,好像随时都有人给他拍照似的。对这两件事,首长一笑置之。
  镜像时代还没有到来,黑暗已经在崩溃了。
  首长命令反贪局立刻成立一个专案组,在公安和工商有关部门的配合下,立刻查封自己的儿子拥有的大西商贸集团和儿媳拥有的北原公司的全部账目和经营资料,并依法控制这些实体的法人。对自己其他亲戚和亲信拥有的各类经济实体也照此办理。
  下午四点半,首长开始草拟一份名单。他知道,镜像时代到来后,省内各系统落马的处级以上干部将数以千计,现在最紧要的是物色各系统重要岗位的合适接任人选,他的这份名单就是向省委组织部和上级提出的建议。其实,在镜像出现之前,这份名单在他的心中已存在了很长时间,那都是他计划清除、排挤和报复的人。
  这时已是下午五点半,该下班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欣慰,自己至少做了一天的人。宋诚走进了办公室,首长将一份厚厚的材料递给他:“这就是你那份关于我的调查材料,尽快上报中纪委吧。我昨天晚上写了一份自首材料,也附上了,里面除了确认你们调查的事实外,还对一些遗漏做了补充。”宋诚接过材料,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过一会儿,白冰要来这里,带着超弦计算机。你应该告诉他,镜像软件马上就要上报上级,一开始,上级领导会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谨慎使用它,要防止镜像软件提前泄漏到社会上,那会产生很大的副作用,非常危险,基于这个原因,你让他立刻将自卫所用的备份,在网上或什么其他地方的,全部删除:还有那个创世参数,如果告诉过其他人,让他列出名单。他相信你,会照办的。一定要确认他把备份删除干净。”
  “这正是我们想要做的。”宋诚说。
  “然后,”首长直视着宋诚的眼睛,“杀了他,并毁掉那台超弦机。现在,你不会认为我这样做还是为自己着想吧。”
  宋诚一愣,随后摇头笑了起来。
  首长也露出笑容:“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以后的事情与我无关。镜像已经记下了我说的这些话,在遥远的未来,也许有那么一天,会有人认真听这些话的。”
  首长对宋诚挥了挥手让他走,然后仰在椅子的靠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沉浸在一种释然和解脱中。
  宋诚走后,下午六点整,白冰准时走进了办公室。他的手里提着那个箱子,提着历史和现实的镜像。
  首长招呼他坐下,看着放在办公桌上的超弦计算机说:“年轻人,我有一个请求:能不能让我在镜像中看看自己的一生?”
  “当然可以,这很容易的!”白冰说着;打开箱子启动了电脑。镜像模拟软件启动后,他首先将时标设定到现在,定位了这间办公室,屏幕上显示出两个人的适时影像后,白冰复制了首长的影像,按动鼠标右键启动了跟踪功能。这时,画面急剧变幻起来,速度之快使整块屏幕看起来一片模糊,但作为跟踪键值的首长的影像一直处于屏幕中央,仿佛是世界的中心,虽然这影像也在急剧变化,但可以看到人越变越年轻。“现在是逆时跟踪搜索,模式识别软件不可能根据您现在的形象识别和定位早年的您,它需要根据您随年龄逐渐变化的形象一步步追踪到那时。”
  几分钟后,屏幕停止了闪动,显示出一个初生儿湿漉漉的脸蛋儿,产科护士刚刚把他从盘秤上取下来,这个小生命不哭不闹,睁着--双动人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呵呵,这就是我了,母亲多次说过,我一生下来就睁开眼睛了。”首长微笑着说,他显然在故作轻松地掩盖自己心中的波澜,但这次很例外地,他做得不太成功。
  “您看这个,”白冰指着屏幕下方的一个功能条说,“这些按钮是对图像的焦距和角度进行调整的。这是时间滚动条,镜像软件将一直以您为键值进行显示,您如果想检索某个时间或事件,就如同在文字处理软件中查阅大文件时使用滚动条差不多,先用较大时间跨度走到大概的位置,再进行微调,借助于您熟悉的场景前后移动滚动条,一般总能找到的,这也类似于影碟的快进退操作,当然这张碟正常播放将需……”
  “近五万小时吧。”首长替白冰算出来,然后接过鼠标,将图像的焦距拉开,显示出产床上的年轻母亲和整间病房,这里摆放着那个年代式样朴素的床柜和灯,窗子是木制的,引起他注意的是墙上的一块橘红色光斑,“我出生时是傍晚,时间和现在差不多,这可能是最后一抹夕阳了。”
  首长移动时间滚动条,画面又急剧闪动起来,时光在飞逝,他在一个画面上停住了。一盏从天花板上吊下的裸露的电灯照着一张小圆桌,桌旁,他那戴着眼镜衣着俭朴的母亲正在辅导四个孩子学习,还有一个更小的孩子,也就是三四岁,显然是他本人,正笨拙地捧着一个小木碗吃饭。“我母亲是小学教师,常常把学习差的学生带回家里来辅导,这样就不误从幼儿园接我了。”首长看了一会儿,一直看到幼年的自己不小心将木碗儿中的粥倒了一身,母亲赶紧起身拿毛巾擦时,才再次移动了时间滚动条。
  时光又跳过了许多年,画面突然亮起了一片红光,好像是一个高炉的出钢口,几个穿着满是尘污的石棉工作服的人影在晃动,不时被炉口的火焰吞没又重现,首长指着其中的一个说:“我父亲,一名炉前工。”“可以把画面的角度调一下,调到正面。”白冰说要从首长手中拿过鼠标,但被首长谢绝了。
  “哦不不,这年厂里创高产加班,那时要家属去送饭,我去的,这是第一次看到父亲工作,就是从这个角度,以后,他炉火前的这个背影在我脑子里一直印得很深。”
  时光又随着滚动条的移动而飞逝,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停止了,一面鲜红的队旗在蓝天的背景上飘扬,一个身穿白衣蓝裤的男孩子在仰视着它,--双手给男孩儿系上红领巾,孩子右手扬-亡头顶,激动地对世界宣布他的刻准备着,他的眼睛很清澈,如同那天如洗的碧空。
  “我入队了,小学二年级。”
  时光跳过,又一面旗帜出现了,是团旗,背景是一座烈士纪念碑,一小群少年对着团旗宣誓,他站在后排,眼睛仍像童年那样清澈,但多了几分热诚和渴望。
  “我入团,初一。”
  滚动条移动,他一生中的第三面红色旗帜出现了,这次是党旗。这好像是在…-间很大的阶梯教室中,首长将焦距调向那六个宣誓中的年轻人中间的一个,让他的脸庞占满了画面。
  “入党,大二。”首长指指画面,“你看看我的眼睛,能看出些什么。”?
  那双年轻的眼睛中,仍能看到童年的清澈、少年的热诚和渴望,但多了一些尚不成熟的睿智。
  “我觉得,您……很真诚。”白冰看着那双眼睛说。
  “说得对,直到那时,我对那个誓词还是真诚的。”首长说完:在眼睛上抹了一下,动作很轻微,没有被白冰注意到。
  时间滚动条又移动了几年,这次移得太过了,经过几次微调,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林荫道,他站在那里看着一位刚刚转身离去的姑娘,那姑娘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含着晶莹的泪,
  一副让人心动的冰清玉洁的样子,然后在两排高大的白杨间渐行渐远……白冰知趣地站起身想离开,但首长拦住了他。
  “没关系,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了。”说完,他放下了鼠标,目光离开了屏幕,“好了,谢谢,把机器关了吧。”
  “您为什么不继续看呢?”
  “值得回忆的就这么多了。”
  “……我们可以找到现在的她就是现在的,很容易!”
  “不用了,时间不早了,你走吧,谢谢,真的谢谢。”
  白冰走后,首长给保卫处打了个电话,让机关大院的哨兵到办公室来一下.很快,那名武警哨兵进来,敬礼。
  “你是……哦,小杨吧?”
  “首长记性真好。”
  “我叫你上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今天是我的生日。”哨兵立刻变得手足无措起来,话也不会说了。
  首长宽容地笑笑:“向战士们问好,去吧。”在哨兵敬礼后转身离去之际,他像突然起来似的说:“哦,把枪留下。”
  哨兵愣了一下,还是抽出手枪,走过去小心地放在宽大的办公桌的一端,再次敬礼后走了出去。
  首长拿起枪,取出弹夹,把子弹一颗颗地退出来,只留下一颗在弹夹里,再把弹夹推上枪。下一-个拿到这枪的人可能是他的秘书,也可能是天黑后进来打扫的勤杂工,那时空枪总是安全些。
  他把枪放到桌面上,把退出来的子弹在玻璃板上摆成一小圈,像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然后,他踱到窗前,看着城市尽头即将落下的夕阳,它在市郊的工业烟尘后面呈一个深红色的圆盘,他觉得它像镜子。
  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自己胸前的“为人民服务”的小标牌摘下来,轻轻地放到桌面上小幅国旗和党旗的基座上。
  然后,他在办公桌旁坐下,静静地等候着最后一抹夕阳照进来。
第十四章 未来
  当天夜里,宋诚来到气象模拟中心的主机房,找到了白冰,他正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已经启动的超弦计算机的屏幕。
  宋诚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小白,我已经向你的单位领导打了招呼,马上有一辆专车送你去北京,你把超弦计算机交给一位中央领导,听你汇报的除了这位领导,可能还有几名这方面的技术专家。由于这项技术非同寻常的性质,让人完全理解和相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讲解和演示的时候要耐心……白冰,你怎么了?”
  白冰没有转过身来,仍静坐在那里,屏幕上的镜像宇宙中,地球在太空中悬浮着,它的极地冰盖形状有些变化,海洋的颜色也由蓝转灰了些,但这些变化并不明显,宋诚是看不出来的。
  “他是对的。”白冰说,
  “什么?”
  “首长是对的。”白冰说着,缓缓转身面对宋诚,他的双眼布满血丝。
  “这是你思考了一天一夜的结果?”“不,我完成了镜像的未来递归运算。”“你是说……镜像能模拟未来了?!”白冰无力地点点头;“只能模拟很遥远的未来。我在昨天晚上想出了一种全新的算法,避开较近的未来,这样就避免了因得知未来而改变现实对因果链的破坏,使镜像直接跳到遥远未来。”
  “那是什么时间?”
  “三万五千年后。”
  宋诚小心翼翼地问:“那时的社会是什么样子?镜像在起作用吗?”白冰摇摇头:“那时没有镜像了,也没有社会了。人类文明消亡了。”震惊使宋诚说不出话来。
  屏幕上,视点急剧下降,在一座沙漠中的城市上空悬停。
  “这就是我们的城市,是一座空城,已死去两千多年了。”
  死城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正方形的世界,所有的建筑都是标准的正立方体,且大小完全一样,这些建筑横竖都整齐地排列着,构成了一个标准的正方形城市。只有方格状的街道上不时扬起的黄色沙尘,才使人不至于将城市误认为是画在教科书上的抽象几何图形。
  白冰移动视点,进入了一幢正立方体建筑内部的一个房间,里面的一切已经被漫长岁月积累的沙尘埋没了,在窗边,积沙呈一个斜坡升上去,已接上了窗台。沙中有几个鼓包,像是被埋住的家电和家具,从墙角伸出几根枯枝似的东西,那是已经大部锈蚀的金属衣帽架。白冰将图像的一部分拷贝下来,粘贴到处理软件中,去掉了上面厚厚的积沙,露出了锈蚀得只剩空架子的电视和冰箱,还有一张写字台样的桌子,桌上有一个已放倒的相框,白冰调整视点,使相框中的那张小照片占满了屏幕。
  这是一张三口之家的合影,但照片上的三人外貌和衣着几乎完全一样,仅能从头发的长短看出男女,从身材的高低看出年龄。他们都穿着样式完全一样的类似于中山装的衣服,整齐而呆板,扣子都是一直扣到领口。宋诚仔细看看,发现他们的容貌还是有差别的,之所以产生一样的感觉,是因为他们那完全一致的表情,一种麻木的平静,一种呆滞的庄严。
  “我发现的所有照片和残存的影像资料上的人都是这样的表情,没有见过其他表情,更没有哭或笑的。”
  宋诚惊恐地说:“怎么会这样呢?你能查查留下来的历史资料吗?”
  “查过了,我们以后的历史大略是这样的:镜像时代在五年后就开始了,在前二十年,镜像模拟只应用于司法部门,但已经对社会产生了实质性的影响,人类社会的形态发生了重大变化。以后,镜像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历史上称为镜像纪元。在新纪元的头五个世纪,人类社会还是在缓慢发展之中。完全停滞的迹象最初出现在镜像六世纪中叶,首先停滞的是文化,由于人性已经像一汪清水般纯洁,没有什么可描写和表现的,文学首先消失了,接着是整个人类艺术都停滞和消失。接下来,科学和技术也陷入了彻底的停滞。这种进步停滞的状态持续了三万年,这段漫长的岁月,史称'光明的中世纪'。”
  “以后呢?”
  “以后就很简单了,地球资源耗尽,土地全部沙漠化,人类仍没有进行太空移民的技术能力,也没有能力开发新的资源,在五千年时间里,一切都慢慢结束了……就是我们现在显示的这个时候,各大陆仍有人在生活,不过也没什么看头了。”
  “哦--”宋诚发出了像首长那样的长长的一声,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用发颤的声音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我是说现在,销毁镜像吗?”
  白冰抽出两根烟,递给宋诚一根,将自己的点着后深深地吸了--口,将白色的烟雾吐在屏幕上那三个呆滞的人像上:“镜像我肯定要销毁,留到现在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些。不过,现在我们干什么都无所谓了,有一点可以自我安慰:以后发生的一切与我们无关。”
  “还有别人生成了镜像?”
  “它的理论和技术都具备了,而根据超弦理论,创世参数的组合虽然数量巨大,但是有限的,不停试下去总能碰上那一组……三万多年后,直到文明的最后岁月,人们还在崇拜和感谢一个叫尼尔·克里斯托夫的人。”
  “他是谁。”
  “按历史记载:虔诚的基督教徒,物理学家,镜像模拟软件的创造者。”
第十五章 镜像时代二
  五个月后,普林斯顿大学宇宙学实验中心。
  当灿烂的星海在五十块屏幕中的一块上出现时,在场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都欢呼起来。这里放置着五台超弦计算机,每台中又设置了十台虚拟机,共有五十个创世模拟软件在日夜不停地运行,现在诞生的虚拟宇宙是第32961号。
  只有一个中年男人不动声色,他浓眉大眼,气宇轩昂,胸前那枚银色的十字架在黑色的套衫上格外醒目,他默默地划了一个十字,问:
  “万有引力常数?”
  “一点六七乘十的负十一次方!”
  “真空光速?”
  “每秒二十九点九八万公里。”
  “普朗克常数?”
  “六点六二六!”
  “电子电量?”
  “一点六零二乘十的负十九次方库仑。”
  “一加一?”他庄重在吻了--下胸前的十字架。
  “等于二,这是我们的宇宙,克里斯托夫博士!”
28【赡养上帝】
  (《科幻世界》杂志 2005年1月第1期)

  上帝又惹秋生一家不高兴了。
  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早晨,西岑村周围的田野上,在一人多高处悬着薄薄的一层白雾,像是一张刚刚变空白的画纸,这宁静的田野就是从那张纸上掉出来的画儿;第一缕朝阳照过来,今年的头道露珠们那短暂的生命进入了最辉煌的时期……但这个好早晨全让上帝给搅了。
  上帝今天起得很早,自个儿到厨房去热牛奶。赡养时代开始后,牛奶市场兴旺起来,秋生家就花了一万出头儿买了一头奶牛,学着人家的样儿把奶兑上水卖,而没有兑水的奶也成了本家上帝的主要食品之一。上帝热好奶,就端着去堂屋看电视了,液化气也不关。刚清完牛圈和猪圈的秋生媳妇玉莲回来了,闻到满屋的液化气味儿,赶紧用毛巾捂着鼻子到厨房关了气,打开窗和换气扇。
  “老不死的,你要把这一家子害死啊!”玉莲回到堂屋大嚷着。用上液化气也就是领到赡养费以后的事,秋生爹一直反对,说这玩意儿不如蜂窝煤好,这次他又落着理了。
  像往常一样,上帝低头站在那里,那扫把似的雪白长胡须一直拖到膝盖以下,脸上堆着胆怯的笑,像一个做错了事儿的孩子。“我……我把奶锅儿拿下来了啊,它怎么不关呢?”
  “你以为这是在你们飞船上啊?”正在下楼的秋生大声说,“这里的什么东西都是傻的,我们不像你们什么都有机器伺候着,我们得用傻工具劳动,才有饭吃!”
  “我们也劳动过,要不怎么会有你们?”上帝小心翼翼地回应道。
  “又说这个,又说这个,你就不觉得没意思?有本事走,再造些个孝子贤孙养活你。”玉莲一摔毛巾说。
  “算了算了,快弄弄吃吧。”像每次一样,又是秋生打圆场。
  兵兵也起床了,他下楼时打着哈欠说:“爸、妈,这上帝,又半夜咳嗽,闹得我睡不着。”“你知足吧小祖宗,我俩就在他隔壁还没发怨呢。”玉莲说。上帝像是被提醒了,又咳嗽起来,咳得那么专心致志,像在做一项心爱的运动。“唉,真是摊上八辈子的霉了。”玉莲看了上帝几秒钟,气鼓鼓地说,转身进厨房做饭去了。
  上帝再也没吱声,默默地在桌边儿和一家人一块儿就着酱菜喝了一碗粥,吃了半个馒头,这期间一直承受着玉莲的白眼儿,不知是因为液化气的事儿,还是又嫌他吃得多了。
  饭后,上帝像往常一样,很勤快地收拾碗筷。玉莲在外面冲他喊:“不带油的不要用洗洁精!那都是要花钱买的,就你那点赡养费,哼。”上帝在厨房中连续“哎、哎”地表示知道了。
  小两口下地去了,兵兵也去上学了,这个时候秋生爹才睡起来,两眼迷迷糊糊地下了楼,呼噜噜喝了两大碗粥,点上一袋烟时,才想起上帝的存在。
  “老家伙,别洗了,出来杀一盘!”他冲厨房里喊道。
  上帝用围裙擦着手出来,殷勤地笑着点点头。同秋生爹下棋对上帝来说也是个苦差事,输赢都不愉快。如果上帝赢了,秋生爹肯定暴跳如雷:你个老东西是他妈个什么东西?!赢了我就显出你了是不是?!屁!你是上帝,赢我算个屁本事!你说说你,进这个门儿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连个庄户人家的礼数都不懂?!如果上帝输了,这老头儿照样暴跳如雷:你个老东西是他妈个什么东西?!我的棋术,方圆百里内没得比,赢你还不跟捏个臭虫似的,用得着你让着我?!你这是……用句文点儿的话说吧,对我的侮辱!反正最后的结果都一样。老头儿把棋盘一掀,棋子儿满天飞。秋生爹的臭脾气是远近闻名的,这下子可算找着了一个出气筒。不过这老头儿不记仇,每次上帝悄悄把棋子儿收拾回来再悄悄摆好后,他就又会坐下同上帝下起来,并重复上面的过程。当几盘下来两人都累了时,就已近中午了。
  这时上帝就要起来去洗菜,玉莲不让他做饭,嫌他做得不好,但菜是必须洗的,一会儿小两口儿下地回来,如果发现菜啊什么的没弄好,她又是一通尖酸刻薄的数落。他洗菜时,秋生爹一般都踱到邻家串门去了,这是上帝一天中最清

88922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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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的时候,中午的阳光充满了院子里的每一条砖缝,也照亮了他那幽深的记忆之谷,这时他往往开始发呆,忘记了手中的活儿,直到村头传来从田间归来的人声才使他猛醒过来,加紧干着手中的活儿,同时总是长叹一声。
  唉,日子怎么过成这个样子呢——这不仅是上帝的叹息,也是秋生、五莲和秋生爹的叹息,是地球上五十多亿人和二十亿个上帝的叹息。

  这一切都是从三年前那个秋日的黄昏开始的。
  “快看啊,天上都是玩具耶!”兵兵在院子里大喊,秋生和玉莲从屋里跑出来,抬头看到天上真的布满了玩具,或者说,天空中出现的那无数物体,其形状只有玩具才能具有。这些物体在黄昏的苍穹中均匀地分布着,反射着已落到地平线下的夕阳的光芒,每个都有满月那么亮,这些光合在一起,使地面如正午般通明,而这光亮很诡异,它来自天空所有的方向,不会给任何物体投下影子,整个世界仿佛处于一台巨大的手术无影灯下。
  开始,人们以为这些物体的高度都很低,位于大气层内,这样想是由于它们都清晰地显示出形状来,后来知道这只是由于其体积的巨大,实际上它们都处于三万多公里高的地球同步轨道上。
  到来的外星飞船共有二万一千五百一十三艘,均匀地停泊在同步轨道上,如同给地球加上了一层新的外壳。这种停泊是以一种令人类观察者迷惑的极其复杂的队形和轨道完成的,所有的飞船同时停泊到位,这样可以避免飞船质量引力在地球海洋上产生致命的潮汐,这让人类多少安心了一些,因为它或多或少地表明了外星人对地球没有恶意。
  以后的几天,人类世界与外星飞船的沟通尝试均告失败,后者对地球发出的询问信息保持着完全的沉默。与此同时,地球变成了一个没有夜晚的世界,太空中那上万艘巨大飞船反射的阳光,使地球背对太阳的一面亮如白昼;而在面向太阳的这一面,大地则周期性地笼罩在飞船巨大的阴影下。天空中的恐怖景象使人类的精神承受力达到了极限,因而也忽视了地球上正在发生的一件奇怪的事情,更不会想到这事与太空中外星飞船群的联系。
  在世界各大城市中,陆续出现了一些流浪的老者,他们都有一些共同特点:年纪都很老,都留着长长的白胡须和白头发,身着一样的白色长袍,在开始的那些天,在这些白胡须白头发和白长袍还没有弄脏时,他们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个雪人儿似的。这些老流浪者的长相介于各色人种之间,好像都是混血人种。他们没有任何能证明自己国籍和身份的东西,也说不清自己的来历,只是用生硬的各国语言温和地向路人乞讨,都说着同样的一句话:“我们是上帝,看在创造了这个世界的份儿上,给点儿吃的吧——”
  如果只有—个或几个老流浪者这么说,把他们送进收容所或养老院,与那些无家可归的老年妄想症患者放到一起就是了,但要是有上百万个流落街头的老头儿老太太都这么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事实上,这种老流浪者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增长到了三千多万人,在纽约、北京、伦敦和莫斯科的街头上,到处是这种步履蹒跚的老人,他们成群结队地堵塞了交通,看去比城市的原住居民都多,最恐怖的是,他们都说着同一句话:“我们是上帝,看在创造了这个世界的份上,给点儿吃的吧——”
  直到这时,人们才把注意力从太空中的外星飞船转移到地球上的这些不速之客身上。最近,各大洲上空都多次出现了原因不明的大规模流星雨,每次壮观的流星雨过后,相应地区老流浪者的数量就急剧增加。经过仔细观察,人们发现了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老流浪者是自天而降的,他们来自那些外星飞船。他们都像跳水似的孤身跃入大气层,每人身上都穿着一件名叫再入膜的密封服,当这种绝热的服装在大气层中磨擦燃烧时,会产生经过精确调节的减速推力,在漫长的坠落过程中,这种推力产生的过载始终不超过四个G,在这些老家伙的承受范围内。当老流浪者接触地面时,他们的下落速度已接近于零,就像是从一个板凳上跳下差不多,即使这样,还是有很多人在着陆时崴了脚。而在他们接触地面的同时,身上穿的再入膜也正好蒸发干净,不留下一点残余。
  天空中的流星雨绵绵不断,老流浪者以越来越大的流量降临地球,他们的人数已接近一亿。
  各国政府都试图在他们中找出一个或一些代表,但他们声称,所有的“上帝”都是绝对平等的,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能代表全体。于是,在为此召开的紧急特别联合国大会上,从时代广场上随意找来的一个英语已讲得比较好的老流浪者进入了会场。他显然是最早降临地球的那一批,长袍脏兮兮的,破了好几个洞,大白胡子落满了灰,像一块墩布,他的头上没有神圣的光环,倒是盘旋着几只忠实追随的苍蝇。他拄着那根当做拐杖的顶端已开裂的竹竿,颤巍巍地走到大圆会议桌旁,在各国首脑的注视下慢慢坐下,抬头看着秘书长,露出了他们特有的那种孩子般的笑容:“我,呵,还没吃早饭呢。”
  于是有人给他端上一份早餐,全世界的人都在电视中看着他狼吞虎咽,好几次被噎住。面包、香肠和一大盘色拉很快被风卷残云般吃光。在又喝下一大杯牛奶后,他再次对秘书长露出了天真的笑:“呵呵,有没有,酒?一小杯就行。”
  于是给他端上一杯葡萄酒,他小口地抿着,满意地点点头,“昨天夜里,暖和的地铁出风口让新下来的一帮老家伙占了,我只好睡广场上,现在喝点儿,关节就灵活些,呵呵……你,能给我捶捶背吗?稍捶几下就行。”在秘书长开始捶背时,他摇摇头长叹一声,“唉,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们从哪里来?”美国总统问。
  老流浪者又摇摇头:“一个文明,只有在它是个幼儿时才有固定的位置,行星会变化,恒星也会变化,文明不久就得迁移,到青年时代它已迁移过多次,这时人类肯定会发现,任何行星的环境都不如密封的飞船稳定,于是他们就以飞船为家,行星反而成为临时住所。所以,任何长大成人的文明都是星舰文明,在太空进行着永恒的流浪,飞船就是它的家,从哪里来?我们从飞船上来。”他说着,用一根脏兮兮的指头向上指指。
  “你们总共有多少人?”
  “二十亿。”
  “你们到底是谁?”秘书长的这个问题问得有道理,他们看上去与人类没有任何不同。
  “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是上帝。”老流浪者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说。
  “能解释一下吗?”
  “我们的文明,呵,就叫它上帝文明吧,在地球诞生前就已存在了很久,在上帝文明步入它衰落的暮年时,我们就在刚形成不久的地球上培育了最初的生命,然后,上帝文明在接近光速的航行中跨越时间,在地球生命世界进化到适当的程度时,按照我们远祖的基因引入了一个物种,并消灭了它的天敌,细心地引导它进化,最后在地球上形成了与我们一模一样的文明种族。”
  “如何让我们相信您所说的呢?”
  “这很容易。”
  于是,开始了历时半年的证实行动。人们震惊地看到了从飞船上传输来的地球生命的原始设计蓝图,看到了地球远古的图像:按照老流浪者的指点,在各大陆和各大洋底深深的岩层中挖出了那些令人惊恐的大机器,那是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一直监测和调节着地球生命世界的仪表……人们终于不得不相信,至少对于地球生命而言,他们确实是上帝。

  在第三次紧急特别联大会上,秘书长终于代表全人类,向上帝提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他们到地球来的目的。
  “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们首先要对文明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上帝代表抚着胡子说,他还是半年前光临第一届紧急联大会议的那一位。“你们认为,随着时间的延续,文明会怎样演化?”
  “地球文明正处于快速发展时期,如果没有来自大自然的不可抗拒的灾难和意外,我们想,它会一直发展下去。”秘书长回答说。
  “错了,你想想,每个人都会经历童年、青年、中年和老年,最终走向死亡。恒星也一样,宇宙中的任何事物都一样,甚至宇宙本身,也有终结的那一天,为什么独有文明能够一直成长呢?不,文明也都有老去的那一天,当然也都有死亡的那一天。”
  “这个过程具体是怎么发生的呢?”
  “不同的文明有着不同的衰老和死亡方式,像不同的人死于不同的疾病或无疾而终一样。具体到上帝文明,个体寿命的延长是文明步入老年的第一个标志。那时,上帝文明中的个体寿命已延长至近四千个地球年,而他们的思想在两千岁左右就已完全僵化,创造性消失殆尽。这样的个体掌握了社会的绝大部分权力,而新的生命很难出生和成长,文明就老了。”“以后呢?”“文明衰老的第二个标志是机器摇篮时代。”“嗯?”
  “那时,我们的机器已经完全不依赖于它们的创造者而独立运行,能够自我维护、更新和扩展,这样的智能机器能够提供一切我们所需要的东西,这不只是物质需要,也包括精神需要,我们不需为生存付出任何努力,完全靠机器养活了,就像躺在一个舒适的摇篮中。想一想,假如当初地球的丛林中充满了采摘不尽的果实,到处是伸手就能抓到的小猎物,猿还能进化成人吗?机器摇篮就是这样一个富庶的丛林,渐渐地,我们忘却了技术和科学,文化变得懒散而空虚,失去了创新能力和进取心,文明加速老去,你们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进入了风烛残年的上帝文明。”
  “那么,您现在是否可以告诉我们上帝文明来到地球的目的?”
  “我们无家可归了。”
  “可——”秘书长向上指指。
  “那都是些老飞船,虽然,飞船上的生态系统比包括地球在内的任何自然形成的生态系统都强健稳定,但飞船都太老了,老得让你们无法想像,机器的部件老化失效:漫长时间内积聚的量子效应产生出越来越多的软件错误;系统的自我维护和修复功能遇到了越来越多的障碍。飞船中的生态环境在渐渐恶化,每个人能够得到的生活必需品配给日益减少,现在只够勉强维持生存,在飞船中的两万多个城市里,弥漫着污浊的空气和绝望的情绪。”
  “没有补救的办法吗?比如更新飞船的硬件和软件?”
  上帝摇摇头:“上帝文明已到垂暮之年,我们是二十亿个三千多岁的老朽之人,其实,早在我们之前,已有上百代人生活在舒适的机器摇篮之中,技术早就披遗忘干净了。现在,我们不会维修那已经运行了几千万年的飞船,其实在技术和学习能力上我们连你们都不如,我们连点亮一盏灯的电路都不会接,连一元二次方程都不会解……终于有一天,飞船说他们已经到了报废的边缘,航行动力系统己没有能力将飞船推进到接近光速,上帝文明只能进行不到光速十分之一的低速航行,飞船上的生态循环系统已接近崩溃,他们无法继续养活二十亿人了,请我们自寻生路。”
  “以前,你们没有想到过会有这一天吗?”
  “当然想到过,在两千年前,飞船就开始对我们发出警告,于是,我们采取了措施,在地球上播种生命,为养老做准备。”
  “您是说,在两千年前?”
  “是的,当然,那是我们的航行时间,从你们的时间坐标来看,那是在三十五亿年前,那时地球刚刚冷却。”
  “这就有个问题:你们已经失去了技术能力,但播种生命不需要技术吗?”
  “哦,在一个星球上启动生命进程其实只是个很小的工程,播下种子,生命就自己繁衍起来,这种软件在机器摇篮时代之前就有了,只要运行软件,机器就能完成一切。创造一个行星规模的生命世界,进而产生文明,最基本的需要只是时间,几十亿年漫长的时间。接近光速的航行能使我们几乎无限地拥有另一个世界的时间,但现在,上帝文明的飞船发动机已老化,再也不可能接近光速,否则我们还可以创造更多的生命和文明世界,这时也就拥有更多的选择。此时,我们己被禁锢在低速,这些都无法实现了。”
  “这么说,你们是想到地球上来养老。”
  “哦,是的是的,希望你们尽到对自己的创造者的责任,收留我们。”上帝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向各国首脑鞠躬,差点儿向前跌倒。
  “那么,你们打算如何在地球上生活呢?”
  “如果我们在地球上仍然集中生活,那还不如在太空中了却残生呢。所以。我们想融入你们的社会,进入你们的家庭。在上帝文明的童年时代,我们也曾有过家庭,你知道,童年是最值得珍惜的,你们现在正好处于文明的童年时代,如果我们能够回到这个时代,在家庭的温暖中度过余生,那真是量大的幸福。”
  “你们有二十亿,地球社会中的每个家庭都要收留你们中的一至两人。”秘书长说完,会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是啊是啊,给你们添麻烦了……”上帝连连鞠躬,同时偷偷瞄着秘书长和各国首脑的表情,“当然,我们会给你们一定的补偿。”他挥了一下拐杖,又有两个白胡子上帝走进了会场,吃力地抬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箱子,“你们看,这是大量的高密度信息存贮体,系统地存贮着上帝文明在各个学科和技术领域的所有资料,它将使地球文明产生飞跃进化,相信你们会喜欢的。”
  秘书长看着金属箱,与在场的各国首脑一样极力掩盖着心中的狂喜,说:“赡养上帝应该是人类的责任,虽然这还需要世界各国进一步的磋商,但我想,原则上……”
  “给你们添麻烦了,给你们添麻烦了……”上帝一时老泪纵横,连连鞠躬。
  当秘书长和各国首脑走出会议大厅,发现联合国大厦外面聚集了几万名上帝,看去一片白花花的人山人海,天地之间充斥着一片嗡嗡声,秘书长仔细听了听,听出他们都在用不同的地球语言反复说着同一句话:“给你们添麻烦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二十亿个上帝降临了地球,他们大多是穿着再入膜坠入大气层的,那段时间,天空中缤纷的彩雨在白天都能看到。这些上帝着陆后,分散进入了人类社会的十五亿个家庭中。由于得到了上帝的科技资料,人们都对未来充满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希冀和憧憬,似乎人类在一夜之间就能进入世世代代梦想中的天堂。在这种心情下,每个家庭都真诚地欢迎上帝的到来。
  这天,秋生一家同村里的其他乡亲一起,早早地等在村口,迎接分配到本村的上帝。
  “今儿个的天真是个晴啊!”玉莲兴奋地说。
  她的这种感觉并非完全是心情使然,因为那布满天空的外星飞船在一夜之间完全消失了,天空重新变得空旷开阔起来。人类一直没有机会登上那些飞船中的任何一艘,上帝对地球人的这种愿望不持异议,但飞船自己不允许,对于人类发射的那些接近它们的简陋原始的探测器,它们不理不睬,紧闭舱门。当最后一批上帝跃入地球大气层后,两万多艘飞船同时飞离了地球同步轨道。但它们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小行星带飘浮着,这些飞船虽然陈旧不堪,但古老的程序仍在运行,它们惟一的终极使命就是为上帝服务,因而不可能远离上帝,当后者需要时,它们招之即来。
  乡里的两辆大轿车很快开来,送来了分配到西岑村的一百零六名上帝。秋生和玉莲很快领到了分配给本家的那个上帝,两口儿亲热地挽着上帝的胳膊,秋生爹和兵兵乐呵呵地跟在后面,在上午明媚的阳光下朝家走去。
  “老爷子。哦,上帝爷子,”玉莲把脸贴在上帝的肩上,灿烂地笑着说,“听说,你们送给的那些技术,马上就能让我们实现共产主义了!到时候是按需分配,什么都不要钱,去商店拿就行了。”
  上帝笑着冲她点点满是白发的头,用还很生硬的汉语说:“是的,其实,按需分配只是满足了一个文明最基本的需要,我们的技术将给你们带来的生活,其富裕和舒适,是你完全想像不出来的。”
  玉莲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不用不用,按需分配,我就满足了,嘻嘻!”
  “嗯!”秋生爹在后面重重地点点头。
  “我们还能像您那样长生不老?”秋生问。
  “我们并不能长生不老,只是比你们活得长些而已,现在不是都老了吗?其实人要活过三千岁,感觉和死了也差不多,对一个文明来说,个体太长寿是致命的危险。”
  “哦,不用三千岁,三百岁就成啊!”秋生爹也像玉莲一样笑得合不上嘴,“想想,那样的话我现在还是个小伙儿,说不定还能……呵呵呵呵。”
  这天,村里像过大年一样,家家都张罗了丰盛的宴席为上帝接风,秋生家也不例外。秋生爹很快让老花雕灌得有三分迷糊了,他冲上帝竖起了大拇指。
  “你们行!能造出这所有的活物来,神仙啊!”
  上帝也喝了不少,但脑子还清醒,他冲秋生爹摆摆手:“不,不是神,是科学,生物科学发展到一定层次,就能像制造机器一样制造出生命来。”
  “话虽这么说,可在我们眼里,你们还是跟下凡的神仙没两样啊。”
  上帝摇摇头:“神应该是不会出错的,但我们,在创世过程中错误不断。”
  “你们造我们时还出过错儿?”玉莲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因为在她的想像里,创造万千生灵就像她八年前生兵兵一样,是出不得错的。
  “出过很多,以较近的来说,由于创世软件对环境判断的某些失误,地球上出现了像恐龙这类体积大而适应性差的动物,后来为了你们的进化,只好又把它们抹掉。再说更近的事:自古爱琴海文明消亡后,创世软件认为已经成功地创建了地球文明,就再也没有对人类的进程进行监视和微调,就像把一个上好了发条的钟表扔在那里任它自己走动,这就出现了更多的错。比如,应该让古希腊文明充分地独立发展,马其顿的征服、还有后来罗马的征服都应被制止,虽然这两个力量都不是希腊文明的对立面而是其继承者,但希腊文明的发展方向被改变了……”
  秋生家没人能听懂这番话,但都很敬畏地探头恭听着。
  “再到后来,地球上出现了汉朝和古罗马两大力量,与前面提到的希腊文明相反,不应该让这两大力量在相互隔绝的状态下发展,而应该让它们充分接触……”
  “你说的汉朝,是刘邦项羽的汉朝吧,”秋生爹终于抓住了自己知道的一点儿,“那古罗马?”
  “好像是那时洋人的一个大国,也很大的。”秋生试着解释道。
  秋生爹不解地问:“什么?洋人在清朝来了就把我们收拾成那样儿,你还让他们早在汉朝就同我们见面?”
  上帝笑着说:“不,不,那时,汉朝的军事力量绝不比古罗马差。”
  “那也很糟,这两强相遇要打起来,可是大仗,血流成河啊!”
  上帝点点头,伸了筷子去夹红烧肉:“有可能,但东西方两大文明将碰撞出灿烂的火花,将人类大大向前推进一步……唉,要是避免那些错误的话,地球人现在可能已经殖民火星,你们的恒星际探测器已越过天狼星了。”
  秋生爹举起酒碗敬佩地说:“说上帝们在摇篮里把科学忘了,其实你们还是很有学问的嘛。”
  “为了在摇篮中过得舒适,还是需要知道一些哲学艺术历史之类的,但只是些常识而已,算不得什么学问,现在地球上的很多学者,思想都比我们深刻得多。”
  上帝文明进入人类社会的最初一段时间,是上帝们的黄金时光,那时,他们与人类家庭相处得十分融洽,仿佛回到了上帝文明的童年时代,融入那早已被他们忘却的家庭温暖之中,对于他们那漫长的一生来说,应该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秋生家的上帝,在这个秀美的江南小村过着宁静的田园生活,每天到竹林环绕的池塘中钓钓鱼,同村里的老人聊聊天下下棋,其乐融融。但他最大的爱好是看戏,有戏班子到村里或镇里时,他场场不误。上帝最爱看的是《梁祝》,看一场不够,竟跟着那个戏班子走了一百多里地,连看了好几场。后来秋生从镇子里为他买回一张这戏的VCD,他就一遍遍放着看,后来也能哼几句像模像样的越剧了。
  有天玉莲发现了一个秘密,她悄悄地对秋生和公公说:“你们知道吗,上帝爷子每看完戏,总是从里面口袋掏出一个小片片看,边看边哼曲儿,我刚才偷看了一眼,那是张照片,上面有个好漂亮的姑娘耶!”
  傍晚,上帝又放了一遍《梁祝》,掏出那张美人像边看边哼起来,秋生爹悄悄凑过去:“上帝爷子啊,你那是……从前的相好儿?”
  上帝吓了一跳,赶紧把照片塞进怀里,对秋生爹露出孩子般的笑:“呵呵,是是,她是我两千多年前的爱。”
  在旁偷听的玉莲撇了撇嘴,还两千多年前的爱呢,这么大岁数了,真酸得慌。
  秋生爹本想看看那张照片,但看到上帝护得那么紧,也不好意思强要,只能听着上帝的回忆。
  “那时我们都还很年轻,她是极少数没有在机器摇篮中沉沦的人,发起了一次宏伟的探险航行,要航行到宇宙的尽头,哦,这你不用细想,很难搞明白的……她期望用这次航行唤醒机器摇篮中的上帝文明,当然,这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她让我同去,但我不敢,那无边无际的宇宙荒漠吓住了我,那是二百亿光年的漫漫长程啊。她就自己去了,在以后的两千多年里,我对她的思念从来就没间断过啊。”
  “二百亿光年?照你以前说的,就是光要走二百亿年?乖乖,那也太远了,这可是生离死别啊,上帝爷子,你就死了那份心思吧,再见不着她的面儿喽。”
  上帝点点头,长叹一声。
  “不过嘛,她现在也该你这岁数了吧?”
  上帝从沉思中醒过来,摇摇头:“哦,不,不,这么远的航程,那艘探险飞船会很贴近光速的航行,她应该还很年轻,老的是我……宇宙啊,你真不知道它有多大,你们所谓的沧海桑田天长地久,不过是时空中的一粒沙啊……话说回来,你感觉不到这些,有时候还真是一种幸运呢!”

  谁也没有想到,上帝与人类的蜜月很快结束了。
  人们曾对从上帝那里得到的科技资料欣喜若狂,认为它们能使人类的梦想在一夜之间变为现实。借助于上帝提供的接口设备,那些巨量的信息被很顺利地从存贮体中提取出来,并开始被源源不断地译成英文,为了避免纷争,世界各国都得到了一份拷贝。但人们很快发现,要将这些技术变成现实,至少在本世纪内是不可能的事。其实设想一下,如果有一个时间旅行者将现代技术资料送给古埃及人会是什么情况,就能够理解现在人类面临的尴尬处境了。
  在石油即将枯竭的今天,能源技术是人们最关心的技术。但科学家和工程师们很快发现,上帝文明的能源技术对现代人类毫无用处,因为他们的能源是建立在正反物质湮灭的基础上的。即使读懂所有相关资料,最后制造出湮灭发动机和发电机(在这一代人内这基本上不可能),一切还是等于零,因为这些能源机器的燃料——反物质,需要远航飞船从宇宙中开采,据上帝的资料记载,距地球最近的反物质矿藏是在银河系至仙女座星云之间的黑暗太空中,有五十五万光年之遥!而接近光速的星际航行几乎涉及到所有的学科,其中的大部分理论和技术对人类而言高深莫测,人类学者即使对其基础部分有个大概的了解,可能也需半个世纪的时间。科学家们曾满怀希望地查询受控核聚变的技术信息,但根本没有,这很好理解:人类现代的能源科学并不包含钻木取火的技巧。
  在其他的学科领域。如信息技术和生命科学(其中蕴含着使人类长生的秘密)也一样,最前沿的科学家也完全无法读懂那些资料,上帝科学与人类科学的理论距离目前还是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渊。
  来到地球上的上帝们无法给科学家们提供任何帮助,正如那—位上帝所说,在他们中间,现在会解一元二次方程的人都很少了。而那群飘浮在小行星带的飞船,则对人类的呼唤毫不理睬。现在的人类就像是一群刚入学的小学生,突然被要求研读博士研究生的课程,而且没有导师。
  另一方面,地球上突然增加了二十亿人口,这些人都是不能创造任何价值的超老人,其中大半疾病缠身,给人类社会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各国政府要付给每个接收上帝的家庭一笔可观的赡养费,医疗和其他公共设施也已不堪重负,世界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
  上帝和秋生一家的融洽关系不复存在,他渐渐被这家人看做是一个天外飞来的负担,受到越来越多的嫌弃,而每个嫌弃他的人都有各自的理由。
  玉莲的理由最现实也最接近问题的实质,那就是上帝让她家的日子过穷了。在这家人中,她是最令上帝烦恼的一个,那张尖酸刻薄的刀子嘴,比太空中的黑洞和超新星都令他恐惧。她的共产主义理想破灭后,就不停地在上帝面前唠叨,说在他来之前他们家的日子是多么富裕多么滋润,那时什么都好,现在什么都差,都是因为他,摊上他这么个老不死的真是倒了大霉!每天只要一有机会,她就这样对上帝恶语相向。上帝有很重的气管炎,这虽不是什么花大钱的病,但需要长期的治和养,钱自然是要不断地花。终于有一天,玉莲不让秋生带上帝去镇医院看病,也不给他买药了,这事让村支书知道了,很快找上门来。
  支书对玉莲说:“你家上帝的病还是要用心治,镇医院跟我打招呼了,说他的气管炎如果不及时治疗,有可能转成肺气肿。”
  “要治村里或政府给他治,我家没那么多钱花在这上面!”玉莲冲村支书嚷道。
  “玉莲啊,按《上帝赡养法》,这种小额医疗是要由接收家庭承担的,政府发放的赡养费已经包括这费用了。”
  “那点儿瞻养费顶个屁用!”
  “话不能这么说,你家领到瞻养费后买了奶牛,用上了液化气,还换了大彩电,就没钱给上帝治病?大伙都知道这个家是你在当,我把话说在这儿,你可别给脸不要脸,下次就不是我来劝你了,会是乡里县里‘上委’(上帝瞻养委员会)的人来找你,到时你吃不了兜着走!”
  玉莲没办法,只好恢复了对上帝的医疗,但日后对他就更没好脸了。
  有—次,上帝对玉莲说:“不要着急嘛,地球人很有悟性,学得也很快,只需一个世纪左右,上帝科学技术中层次较低的一部分就能在人类社会得到初步

88922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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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the topic 2022-12-08_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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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用,那时生活会好起来的。”
  “嘁,一个世纪,还‘只需’,你这叫人话啊?”正在洗碗的玉莲头也不回地说。
  “这时间很短啊。”
  “那是对你们,你以为我能像你似的长生不老啊,一个世纪过去,我的骨头都找不着了!不过我倒要问问,你觉得自个儿还能活多少时间呢?”
  “唉,风烛残年了,再活三四百个地球年就很不错了。”
  玉莲将一摞碗全摔到了地上:“咱这到底是谁给谁养老谁给谁送终啊?!啊,合着我累死累活伺候你—辈子,还得搭上我儿子孙子往下十几辈不成?说你老不死你还真是啊!”
  至于秋生爹,则认为上帝是个骗子。其实,这种说法在社会上也很普遍,既然科学家看不懂上帝的科技文献,就无法证实它们的真伪,说不定人类真让上帝给耍了。对于秋生爹而言,他这方面的证据更充分一些。
  “老骗子,行骗也没你这么猖狂的,”他有一天对上帝说,“我懒得揭穿你,你那一套真不值得我揭穿,甚至不值得我孙子揭穿呢!”
  上帝问他有什么地方不对。
  “先说最简单的一个吧:我们的科学家知道,人是由猴儿变来的,对不对?”
  上帝点点头:“准确地说是由古猿进化来的。”
  “那你怎么说我们是你们造的呢?既然造人,直接造成我们这样儿不就行了,为们么先要造出古猿,再进化什么的,这说不通啊?”
  “人要以婴儿的形式出生再长大为成人,一个文明也一样,必须从原始状态进化发展而来,这其中的漫长历程是不可省略的。事实上,对于人类这一物种分支,我们最初引入的是更为原始的东西,古猿已经经过相当地进化了。”
  “我不信你故弄玄虚的那一套,好好,再说个更明显的吧,告诉你,这还是我孙子看出来的:我们的科学家说地球上三十多亿年前就有生命了,这你是认的,对吧?”
  上帝点点头:“他们估计得基本准确。”
  “那你有三十多亿岁?”
  “按你们的时间坐标,是的:但按上帝飞船的时间坐标,我只有三千五百岁。飞船以接近光速飞行,时间的流逝比你们的世界要慢得多。当然,有少数飞船会不定期脱离光速,降至低速来到地球。对地球上的生命进化进行一些调整,但这只需很短的时间。这些飞船很快就会重新进入太空进行近光速航行,继续跨越时间。”
  “扯——”秋生爹轻蔑地说。
  “爹,这可是相对论,也是咱们的科学家证实了的。”秋生插嘴说。
  “相对个屁!你也给我瞎扯,哪有那么玄乎的事儿?时间又不是香油,还能流得快慢不同?我还没老糊涂呢!倒是你,那些书把你看傻了!”
  “我很快就能向你们证明,时间能够以不同的速度流逝。”上帝一脸神秘地说,同时从怀里掏出了那张两千年前情人的照片,把它递给秋生,“仔细看看,记住她的每一个细节。”
  秋生看那照片的第一眼时,就知道自己肯定能够记住每一个细节,想忘都不容易。同其他的上帝一样,她综合了各色人种的特点,皮肤是温润的象牙色,那双会唱歌的大眼睛绝对是活的,一下子就把秋生的魂儿勾走了。她是上帝中的姑娘,她是姑娘中的上帝,那种上帝之美,如第二个太阳,人类从未见过也根本无法承受。
  “瞧你那德性样儿,口水都流出来了!”玉莲一把从已经有些呆傻的秋生手中抢过照片,还没拿稳,就让公公抢去了。
  “我来我来,”秋生爹说着,那双老眼立刻凑到照片上,近得不能再近了,好长时间一动不动地,好像那能当饭吃。
  “凑那么近干吗?”玉莲轻蔑地问。
  “去去,我不是没戴眼镜嘛。”秋生爹脸伏在照片上说。
  玉莲用不屑的目光斜视了公公几秒钟,撇撇嘴,转身进厨房了。
  上帝把照片从秋生爹手中拿走了,后者的双手恋恋不舍地护送照片走了一段,上帝说:“记好细节,明天的这个时候再让你们看。”
  整整一天,秋生爷儿俩少言寡语,都在想着那位上帝姑娘,他们心照不宣,惹得玉莲脾气又大了许多。终于等到了第二天的同一个时候,上帝好像忘了那事,经秋生爹的提醒才想起来,他掏出那张让爷儿俩想念了一天的照片,首先递给秋生:“仔细看看,她有什么变化?”
  “没啥变化呀。”秋生全神贯注地看着,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出点东西来:“哦,对,她嘴唇儿张开的缝比昨天好像小了一些,小得不多,但确实小了一些,看嘴角儿这儿……”
  “不要脸的,你看得倒是细!”照片又让媳妇抢走了,同样又让公公抢到手里。
  “还是我来——”杖生爹今天拿来了眼镜,戴上细细端详着,“是是,是小了些。还有很明显的一点你怎么没看出来呢?这小缕头发嘛,比昨天肯定向右飘了一点点的!”
  上帝将照片从秋生爹手中拿过来,举到他们面前:“这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台电视接收机。”
  “就是……电视机?”
  “是的,电视机,现在它接收的,是她在那艘飞向宇宙边缘的探险飞船上的实况画面。”
  “实况?就像转播足球赛那样?”
  “是的。”
  “这,这上面的她居然……是活的!”秋生目瞪口呆地说,连玉莲的双眼都睁得核桃大。
  “是活的,但比起地球上的实况转播,这个画面有时滞,探险飞船大约已经飞出了八千万光年,那么时滞就是八千万年,我们看到的,是八千万年前的她。”
  “这小玩意儿能收到那么远的地方传来的电波?”
  “这样的超远程宇宙通讯,只能使用中微子或引力波,我们的飞船才能收到,放大后再转发到这个小电视机上。”
  “宝物,真是宝物啊!”秋生爹由衷地赞叹道,不
  知是指的那台小电视,还是电视上那个上帝姑娘,反正一听说她居然是“活的”,秋生爷俩的感情就上升了一个层次,秋生伸手要去捧小电视,但老上帝不给。
  “电视中的她为什么动得那么慢呢?”秋生问。
  “这就是时间流逝速度不同的结果,从我们的时空坐标上看,接近光速飞行的探险飞船上的时间流逝得很慢很慢。”
  “那……她就能跟你说话儿了,是吗?”玉莲指指小电视问。
  上帝点点头,按动了小屏幕背面的一个开关,小电视立刻发出了一个声音,那是一个柔美的女声,但是音节恒定不变,像是歌唱结束时永恒拖长的尾声。上帝用充满爱意的目光凝视着小屏幕:“她正在说呢,刚刚说出‘我爱你’三个字,每个字说了一年多的时间,已说了三年半,现在正在结束‘你’字,完全结束可能还需要三十月左右吧。”上帝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仰视着院子上方的苍穹,“她后面还有话,我会用尽残生去听的。”
  兵兵和本家上帝的好关系倒是维持了一段时间,老上帝们或多或少都有些重心,与孩子们谈得来也能玩到一块儿。但有一天,兵兵闹着要上帝的那块大手表,上帝坚决不给,说那是和上帝文明通讯的工具,没有它,自己就无法和本种族联系了。
  “哼,看看看看,还想着你们那个文明啊种族啊,从来就没有把我们当自家人!”玉莲气鼓鼓地说。
  从此以后,兵兵也不和上帝好了,还不时搞些恶作剧作弄他。
  家里惟一还对上帝保持着尊敬和孝心的就是秋生,秋生高中毕业,加上平时爱看书,村里除去那几个考上大学走了的,他就是最知书达理的人了。但秋生在家是个地地道道的软蛋角色,平时看老婆的眼色行事,听爹的训斥过活,要是遇到爹和老婆对他的指示不一致,就只会抱头蹲在那儿流眼泪了。他这个熊样儿,在家里自然无法维护上帝的权益了。

  上帝与人类的关系终于恶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秋生家与上帝关系的彻底破裂,是因为方便面那事。这天午饭前,玉莲就搬着一个纸箱子从厨房出来,问他昨天刚买的一整箱方便面怎么一下子少了一半。
  “是我拿的,我给河那边儿送过去了,他们快断粮了,”上帝低着头小声回答说。
  他说的河那边,是指村里那些高家出走的上帝的聚集点。近日来,村里虐待上帝的事屡有发生,其中最刁蛮的一户人家,对本家的上帝又打又骂,还不给饭吃,逼得那个上帝跳到村前的河里寻短见,幸亏让人救起。这事惊动面很大,来处理的不是乡和县里的人,而是市公安局的刑警,还跟着CCTV和省电视台的一帮记者,把那两口子一下子都铐走了。按照《上帝赡养法》,他们犯了虐待上帝罪,最少要判十年的,而这部法律是惟一一个在世界各国都通用并且统一量刑的法律。这以后村里的各家收敛了许多,至少在明里不敢对上帝太过分了,但同时,也更加剧了衬里人和上帝之间的隔阂。开始有上帝离家出走,其他的上帝纷纷效仿,到目前为止,西岑村近三分之一的上帝离开了收留他们的家庭。这些出走的上帝在河对岸的田野上搭起帐篷,过起了艰苦的原始生活。
  在国内和世界的其他地方,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城市中的街道上再次出现了成群的上帝,且数量还在急剧增加,重演了三年前那噩梦般的一幕。这个常人和上帝共同生活的世界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好啊,你倒是大方!你个吃里扒外的老不死的!”玉莲大骂起来。
  “我说老家伙,”秋生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给我滚!你不是惦记着河那边的吗?滚到那里去和他们一起过吧!”
  上帝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到楼上自己的小房间去,默默地把属于他自己的不多的几件东西装到一个小包袱里,拄着那根竹拐杖缓缓出了门,向河的方向走去。
  秋生没有和家里人一起吃饭,一个人低头蹲在墙角默不作声。
  “死鬼,过来吃啊,下午还要去镇里买饲料呢!”玉莲冲他喊,见他没动,就过去揪他的耳朵。
  “放开。”秋生说,声音不高,但玉莲还是触电似的放开了,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男人有这种阴沉的表情。
  “甭管他,爱吃不吃,傻小子一个。”秋生爹不以为然地说。
  “呵,你惦记老不死上帝了是不是?那你也滚到河那边野地里跟他们过去吧!”玉莲用一根手指捅着秋生的脑袋说。
  秋生站起身,上楼到卧室里。像刚才上帝那样整理了不多的几件东西,装到以前进城打工用过的那个旅行包中,背着下了楼,大步向外走去。
  “死鬼你去哪儿啊?!”玉莲喊道,秋生不理会只是向外走,她又喊,声音有些胆怯了,“多会儿回来?!”
  “不回来了。”秋生头也不回地说。
  “什么?!回来!你小子是不是吃大粪了?回来!”秋生爹跟着儿子出了屋,“你咋的?就算不要老婆孩子,爹你也不管了?”
  秋生站住了,头也不回地说:“凭什么要我管你?”
  “咳,这话说的?我是你老子!我养大了你1你娘死得那么早,我把你姐弟俩拉扯大容易吗?你混了你!”
  秋生回头看了他爹一眼说:“要是创造出咱们祖宗的祖宗的祖宗的人都让你一脚踢出了家门,我不养你的老也算不得什么大罪过。”说完自顾自走去,留下他爹和媳妇在门边目瞪口呆地站着。
  秋生从那座古老的石拱桥上过了河,向上帝们的帐篷走去。他看到,在撒满金色秋叶的草地上,几个上帝正支着一口锅煮着什么,他们的大白胡子和锅里冒出的蒸汽都散映着正午的阳光,很像一幅上古神话中的画面。秋生找到自家的上帝,憨憨地说:“上帝爷子,咱们走吧。”
  “我不回那个家了。”上帝摆摆手说。
  “我也不回了,咱们先去镇里我姐家住一阵儿,然后我去城里打工,咱们租房子住,我会养活您一辈子的。”
  “你是个好孩子啊——”上帝拍拍秋生的肩膀说,“可我们要走了。”他指指自己手腕上的表,秋生这才发现,他和所有上帝的手表都发出闪动的红光。
  “走?去哪儿?”
  “回飞船上去。”上帝指了指天空,秋生抬头一看,发现空中已经有了两艘外星飞船,反射着银色的阳光,在蓝天上格外醒目。其中一艘已经呈现出很大的轮廓和清晰的形状,另一艘则处在后面深空的远处,看上去小了很多。最令秋生震惊的是。从第一艘飞船上垂下了一根纤细的蛛丝,从太空直垂到远方的地面!随着蛛丝缓慢地摆动,耀眼的阳光在蛛丝不同的区段上窜动,看上去像蓝色晴空中细长的闪电。
  “太空电梯,现在在各个大陆上已经建起了一百多条,我们要乘它离开地球回到飞船上去。”上帝解释说,秋生后来知道,飞船在同步轨道上放下电梯的同时,向着太空的另一侧也要有相同的质量来平衡,后面那艘深空中的飞船就是作为平衡配重的。当秋生的眼睛适应了天空的光亮后,发现更远的深空中布满了银色的星星,那些星星分布均匀整齐,构成一个巨大的矩阵。秋生知道,那是从小行星带正在飞向地球的其余两万多艘上帝文明的飞船。

  两万艘外星飞船又布满了地球的天空,在以后的两个月中,有大量的太空舱沿着垂向各大陆的太空电梯土上下下,接走在地球上生活了一年多的二十亿上帝。那些太空舱都是银色的球体,远远看去,像是一串串挂在蛛丝导轨上的晶莹露珠。
  西岑村的上帝走的这天,全村的人都去送,所有的人对上帝都亲亲热热,让人想起一年前上帝来的那天,好像上帝前面受到的那些嫌弃和虐待与他们毫无关系似的。
  村口停着两辆大客车,就是一年前送上帝来的那两辆,这一百来个上帝要被送到最近的太空电梯下垂点搭乘太空舱。
  秋生一家都去送本家的上帝,一路上大家默默无语,快到村口时,上帝停下了,拄着拐杖对一家人鞠躬:“就送到这儿吧,谢谢你们这一年的收留和照顾,真的谢谢,不管飞到宇宙的哪个角落,我都会记住这个家的。”他说着把那块球形的大手表摘下来,放到兵兵手里,“送给你啦。”
  “那……你以后怎么同其他上帝联系呢?”兵兵问。
  “都在飞船上,用不着这东西了。”上帝笑着说。
  “上帝爷子啊,”秋生爹一脸伤感地说,“你们那些船可都是破船了,住不了多久了,你们坐着它们能去哪儿呢?”
  上帝抚着胡子平静地说:“飞到哪儿算哪儿吧,太空无边无际,哪儿还不埋人呢?”
  玉莲突然哭出声儿来:“上帝爷子啊,我这人……也太不厚道了,把过日子攒起来的怨气全撒到您身上,真像秋生说的,一点良心都没了……”她把一个竹篮子递到上帝手中,“我一早煮了些鸡蛋,您拿着路上吃吧。”
  上帝接过了篮子:“谢谢!”他说着,拿出一个鸡蛋剥开皮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白胡子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蛋黄,同时口齿不清地说着,“其实,我们到地球来,并不只是为了活下去,都是活了两三千岁的人了,死有什么可在意的?我们只是想和你们在一起,我们喜欢和珍惜你们对生活的热情、你们的创造力和想像力,这些都是上帝文明早已失去的,我们从你们身上看到了上帝文明的童年。但真没想到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实在对不起了。”
  “你留下来吧爷爷,我不会再不懂事了!”兵兵流着眼泪说。
  上帝缓缓摇摇头:“我们走,并不是因为你们待我们怎么样,能收留我们,已经很满足了。但有一件事让我们没法待下去,那就是:上帝在你们的眼中已经变成了一群老可怜虫,你们可怜我们了,你们竟然可怜我们了。”
  上帝扔下手中的蛋壳,抬起白发苍苍的头仰望长空,仿佛透过那湛蓝的大气层看到了灿烂的星海:“上帝文明怎么会让人可怜呢?你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伟大的文明,不知道她在宇宙中创造了多少壮丽的史诗、多少雄伟的奇迹!记得那是银河一八五七纪元吧,天文学家们发现,有大批的恒星加速了向银河系中心的运动,这恒星的洪水一旦被银心的超级黑洞吞没,产生的辐射将毁灭银河系中的一切生命。于是,我们那些伟大的祖先,在银心黑洞周围沿银河系平面建起了一个直径—万光年的星云屏蔽环,使银河系中的生命和文明延续下去。那是一项多么宏伟的工程啊,整整延续了一千四百万年才完成……紧接着,仙女座和大麦哲伦两个星系的文明对银河系发动了强大的联合入侵,上帝文明的星际舰队跨几十万光年,在仙女座与银河系的引力平衡点迎击入侵者。当战争进入白热化的时候,双方数量巨大的舰队在缠斗中混为一体。形成了一个直径有太阳系大小的旋涡星云,在战争的最后阶段。上帝文明毅然将剩余的所有战舰和巨量的非战斗飞船投入了这个高速自旋的星云,使得星云总质量急剧增加,引力大于了离心力,这个由星际战舰和飞船构成的星云居然在自身引力下坍缩,生成了一颗恒星!由于这颗恒星中的重元素比例很高,在生成后立刻变成了一颗疯狂爆发的超新星,照亮了仙女座和银河系之间漆黑的宇宙深渊!我们伟大的先祖就是以这样的气概和牺牲消灭了入侵者,把银河系变成一个和平的生命乐园……现在文明是老了,但不是我们的错,无论怎样努力避免,一个文明总是要老的,谁都有老的时候,你们也一样。我们真的不需要你们可怜。”
  “与你们相比,人类真算不得什么。”秋生敬畏地说。
  “也不能这么说,地球文明还是个幼儿。我们盼着你们快快长大,盼望地球文明能够继承它的创造者的光荣。”上帝把拐杖扔下,两手一高一低放在秋生和兵兵肩上,“说到这里,我最后有些话要嘱咐你们。”
  “我们不一定听得懂,但您说吧。”秋生郑重地点点头说。
  “首先,一定要飞出去!”上帝对着长空伸开双臂,他身上宽大的白袍随着秋风飘舞,像一面风帆。
  “飞?飞到哪儿?”秋生爹迷惑地问。
  先飞向太阳系的其他行星,再飞向其他的恒星,不要问为什么,只是尽最大的力量向外飞,飞得越远越好!这样要花很多钱死很多人,但一定要飞出去,任何文明,待在它诞生的世界不动就等于自杀!到宇宙中去寻找新的世界新的家,把你们的后代像春雨般洒遍银河系!"
  “我们记往了。”秋生点点头,虽然他和自己的父亲、儿子、媳妇一样,都不能真正理解上帝的话。
  “那就好,”上帝欣慰地长出一口气,“下面,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个对你们来说是天大的秘密一一”他用蓝幽幽的眼睛依次盯着秋生家的每个人看,那目光如飕飕寒风,让他们心里发毛,“你们,有兄弟。”
  秋生一家迷惑不解地看着上帝,是秋生首先悟出了上帝这话的含意:“您是说,你们还创造了其他的地球?”
  上帝缓缓地点点头:“是的,还创造了其他的地球,也就是其他的人类文明。目前除了你们,这样的文明还存在着三个,距你们都不远,都在二百光年的范围内,你们是地球四号,是年龄最小的一个。”
  “你们去过那里吗?”兵兵问。
  上帝又点点头:“去过,在来你们的地球之前,我们先去了那三个地球,想让他们收留我们。地球一号还算好,在骗走了我们的科技资料后,只是把我们赶了出来;地球二号,扣下了我们中的一百万人当人质,让我们用飞船交换,我们付出了一千艘飞船,他们得到飞船后发现不会操作,就让那些人质教他们,发现人质也不会就将他们全杀了;地球三号也扣下了我们的三百万人质,让我们用几艘飞船分别撞击地球一号和二号,因为他们之间处于一种旷日持久的战争状态中,其实只一艘反物质动力飞船的撞击就足以完全毁灭一个地球上的全部生命,我们拒绝了,他们也杀了那些人质……”
  “这些不肖子孙,你们应该收拾他们几下子!”秋生爹愤怒地说。
  上帝摇摇头:“我们是不会攻击自己创造的文明的。你们是这四个兄弟中最懂事的,所以我才对你们说了上面那些话。你们那三个哥哥极具侵略性,他们不知爱和道德为何物,其凶残和嗜血是你们根本无法想像的,其实我们最初创造了六个地球,另外两个分别与地球一号和三号在同一个行星系,都被他们的兄弟毁灭了。这三个地球之所以还没有互相毁灭,只是因为他们分属不同的恒星,距离较远。他们三个都已经得知了地球四号的存在,并有太阳系的准确坐标。”
  “这太吓人了!”玉莲说。
  “暂时还没那么可怕,因为这三个哥哥虽然文明进化程度都比你们先进,但仍处于低速宇航阶段,他们最高的航行速度不超过光速的十分之一,航行距离也超不出三十光年。这是一场生死赛跑,看你们中谁最先能够贴近光速航行,这是突破时空禁锢的惟一方式,谁能够首先达到这个技术水平,谁才能生存下来,其他稍慢一步的都必死无疑,这就是宇宙中的生存竞争。孩子们,时间不多了,要抓紧!”
  “这些事情,地球上那些最有学问最有权力的人都知道了吧?”秋生爹战战兢兢地问。
  “当然知道,但不要只依赖他们,一个文明的生存要靠其每个个体的共同努力,当然也包括你们这些普通人。”
  “听到了吧兵兵,要好好学习!”秋生对儿子说。
  “当你们以近光速飞向宇宙,解除那三个哥哥的威胁,还要抓紧办一件重要的事:找到几颗比较适合生命生存的行星,把地球上的一些低等生物,如细菌海藻之类的,播撒到那些行星上,让他们自行进化。”
  秋生正要提问,却见上帝弯腰拾起了地上的拐杖,于是一家人同他—起向大客车走去,其他的上帝已在车上了。
  “哦,秋生啊,”上帝想起了什么,又站住了,“走的时候没经你同意就拿了你几本书,”他打开小包袱让秋生看,“你上中学时的数理化课本。”
  “啊,拿走好了,可您要这个干什么?”
  上帝系起包袱说:“学习呗,从解一元二次方程学起,以后太空中的漫漫长夜里,总得找些打发时间的办法。谁知道呢,也许有那么一天,我真的能试着修好我们那艘飞船的反物质发动机,让它重新进入光速呢!”
  “对了,那样你们又能跨越时间了,就可以找个星球再创造一个文明给你们养老了!”秋生兴奋地说。
  上帝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们对养老已经不感兴趣了,该死去的就让它死去吧。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最后一个心愿,”他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电视机,屏幕上,他那两千年前的情人还在慢慢说着那三个字中的最后一个,“我只想再见到她。”
  “这念头儿是好,但也就是想想罢了。”秋生爹摇摇头说,“你想啊,她已经飞出去两千多年了,以光速飞的,谁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就是个修好了船,也追不上她了,你不是说过,没什么能比光走得更快吗?”
  上帝用拐杖指指天空:“这个宇宙,只要你耐心等待,什么愿望都有可能实现,虽然这种可能性十分渺茫,但总是存在的。我对你们说过,宇宙诞生于一场大爆炸,现在,引力使它的膨胀速度慢了下来,然后宇宙的膨胀会停下来,转为坍缩。如果我们的飞船真能再次接近光速,我就让它无限逼近光速飞行,这样就能跨越无限的时间,直接到达宇宙的末日时刻,那时,宇宙已经坍缩得很小很小,会比兵兵的皮球还小,会成为一个点,那时,宇宙中的一切都在一起了,我和她,自然也在一起了。”一滴泪滚出上帝的眼眶,滚到胡子上,在上午的阳光中晶莹闪烁着,“宇宙啊,就是《梁祝》最后的坟墓,我和她,就是墓中飞出的两只蝶啊——”
  一个星期后,最后一艘外星飞船从地球的视野中消失。上帝走了。
  西岑村恢复了以前的于静,夜里,秋生一家坐在小院中看着满天的星星,已是深秋,田野里的虫鸣已经消失了,微风吹动着脚下的落叶,感觉有些寒意了。
  “他们在那么高的地方飞,多大的风啊,多冷啊——”玉莲喃喃自语道。
  秋生说;“哪有什么风啊,那是太空,连空气都没有呢!冷倒是真的,冷到了头儿,书上叫绝对零度,唉,那黑漆漆的一片,不见底也没有边,那是噩梦都梦不见的地方啊!”
  玉莲的眼泪又出来了,但她还是找话说以掩饰一下:“上帝最后说的那两件事儿,地球的三个哥哥我倒是听明白了,可他后面又说,要我们向别的星球上撒细菌什么的,我想到现在也不明白。”
  “我明白了。”秋生爹说,在这灿烂的星空下,他愚拙了一辈子的脑袋终于开了一次窍,他仰望着群星,头顶着它们过了一辈子,他发现自己今天才真切地看到它们的样子,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充满了他的血液,使他觉得自己仿佛与什么更大的东西接触了一下,虽远未能融为一体,这感觉还是令他震惊不已,他对着星海长叹一声,说:“人啊,该考虑养老的事了。”
29【欢乐颂】
  (《恐龙·九州幻想》 2005年8月 贪狼号)
  1.音乐会
  为最后一届GA(GlobalAssociation)大会闭幕举行的音乐会是一场阴郁的音乐会。
  自本世纪初某些恶劣的先例之后,各国都对GA采取了一种更加实用的态度,认为将她作为实现自己利益的工具是理所应当的,进而对GA宪章都有了自己的更为实用的理解。中小国家纷纷挑战常任理事国的权威,而每一个常任理事国都认为自己在这个组织中应该具有更大的权威,结果是GA丧失了一切权威。
  当这种趋势发展了十年后,所有的拯救努力都已失败,人们一致认为,GA和她所代表的理想主意都不再适用于今天的世界,是摆脱它们的时候了。
  最后一届GA大会是各国首脑到得最齐的一届,他们要为GA举行一场最隆重的葬礼。
  这场在大厦外的草坪上举行的音乐会是这场葬礼的最后一项活动。
  太阳已落下去好一会了,这是昼与夜最后交接的时候,也是一天中最迷人的时候。这时,让人疲倦的现实的细节已被渐浓的暮色掩盖,夕阳最后的余辉把世界最美的一面映照出来,草坪上充满嫩芽的气息。
  GA秘书长最后来到,在走进草坪时,他遇到了今晚音乐会的主要演奏者之一的克莱德曼,并很高兴地与他交谈起来。
  “您的琴声使我陶醉。”他微笑着对钢琴王子说。
  克莱德曼穿着他最喜欢地那身雪白的西装,看上去很不安“如果真是这样我万分欣喜,但据我所知,对请我来参加这样的音乐会,人们有些看法……”
  其实这不仅仅是

88922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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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the topic 2022-12-08_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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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法,教科文组织的总干事,同时是一名艺术理论家,公开说克莱德曼顶多是一名街头艺人的水平,他的演奏是对钢琴艺术的亵渎。
  秘书长抬起一只手制止他说下去:“GA不能像古典音乐那样高高在上,如同您架起古典音乐通向大众的桥梁一样,它应把人类最崇高的理想播撒到每个普通认身边,这是我今晚请您来的原因。请相信,我曾在非洲炎热肮脏的贫民窟中听到过您的琴声,那时我有在阴沟里仰望星空的感觉,它真的使我陶醉。”
  克莱德曼指了指草坪上的元首们:“我觉得这里充满了家庭的气氛。”
  秘书长也向那边看了一眼:“至少在今夜的这块草坪上,乌托邦还是现实的。”
  秘书长走进草坪,来到了观众席的前排。本来,在这个美好的夜晚,它打算把自己政治家的第六感关闭,做一个普通的听众,但这不可能做到。在走向这里时,他的第六感注意到了一件事:正在同A国总统交谈的C国国家主席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本来这是个十分平常的动作,但秘书长主注意到他仰头观看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也许只长了一两秒钟,但他注意到了。当秘书长同前排的国家元首依次握手致意后坐下时,旁边的C国主席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证实了刚才的猜测,国家元首的举止看似随意,实际上都十分精确,在正常情况下,后面这个动作是绝对不会出现的,A国总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N市的灯火使星空黯淡了许多,W市的星空比这个更灿烂。”总统说。
  C国主席点点头,没有说话。
  总统接着说:“我也喜欢仰望星空,在变幻不定的历史进程中,我们这样的职业最需要一个永恒稳固的参照物。”
  “这种稳固只是一种幻觉。”C国主席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
  C国主席没有回答,指着空中刚刚出现的群星说:“您看,那是南十字座,那是大犬座。”
  总统笑着说:“您刚刚证明了星空的稳固——在一万年前,如果这里站着一位原始人,他看到的南十字座和大犬座的形状一定与我们现在看到的完全一样,这星座的名字可能就是他们首先想出来的。”
  “不,总统先生,事实上,昨天这里的星空可能与今天不同。”C国主席第三次仰望星空,他脸色平静,但眼中严峻的目光使秘书长和总统都暗暗紧张起来,他们也抬头看天,这是他们见过无数次的宁静的夜空,没有什么异样,他们都询问地看着主席。
  “我刚才指出的那两个星座,应该只能在南半球看到,”主席说,他没有再次向他们指出那些星座,也没有再看星空,双眼沉思着平视前方。
  秘书长和总统迷惑地看着主席。
  “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地球另一面的星空。”主席平静地说。
  “您……开玩笑?!”总统差点失声惊叫起来,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声音反而比刚才更低了。
  “看,那是什么?”秘书长指指天顶说,为不惊动他人,他的手只举到与眼睛平齐。
  “当然是月亮。”总统向正上方看了一眼说,看看旁边地C国主席缓慢地摇了摇头,他又抬头看,这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初看去,天空中那个半圆形的东西很像半盈的月亮,但它呈蔚蓝色,仿佛是白昼的蓝天褪去时被粘下了一小片,总统仰头仔细观察天空中的那个蓝色半圆,一旦集中注意力,他那敏锐的观察力就表现出来。他伸出一根手指,用它作为一把尺子量着这个蓝月亮,说:“它在扩大。”
  他们三个都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不再顾及是否惊动了别人,两边和后面的国家元首们都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有更多的人抬头向那个方向看,露天舞台上乐队调试乐器的声音嘎然而止。
  这时已经可以肯定那个蓝色的半球不是月亮,应为它的直径已膨胀到月亮的一倍左右,它的另一个处在黑暗中的半球上可以看清一些细节,人们发现它的表面并非全部都是蓝色,还有一些黄褐色的区域。
  “天啊,那不是北美洲吗?!”有人惊叫。他是对的,人们看到了那熟悉的大陆形状,它此时正处在球体明亮与黑暗的交界处。不知是否有人想到,这与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致的,接着,人们又认出了亚洲大陆,认出了北冰洋和白令海峡……“那是……是地球!”
  A国总统收回了手指,这时太空中蓝色球体的膨胀不借助参照物也能看出来,它的直径现在至少三倍于月球了!开始,人们都觉得它像太空中被很快吹胀的一个气球,但人群中的又一声惊呼立刻改变了人们的这个想象。
  “它在掉下来!”
  这话给人们看到的景象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管是否正确,他们都立刻对眼前发生的事有了新的感觉:太空中的另一个地球正在向他们砸下来!那个蓝色的球体在逼近,它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天空,其表面的细节可以看得更清楚了,褐色的陆地上布满了山脉的皱纹,一片片云层好像是紧贴着大陆的残雪,云层在大地上投下的影子给它们镶上了一圈黑边;北极也有一层白色,它的某些部分闪闪发光,那不是云,是冰层;在蔚蓝色的海面上,有一个漩涡状的物体,懒洋洋地转动着,雪白雪白的,看上去柔弱而美丽,像一朵贴在晶莹蓝玻璃瓶壁上的白绒花,那是一处刚刚形成的台风……当那蓝色的巨球占据了一半天空时,几乎在同一时刻,人们的视觉再次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天啊,我们在掉下去!”
  这感觉的颠倒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这个占据半个天空的巨球表面突然产生了一种高度感,人们感觉脚下的大地已不存在,自己处于高空中,正向那个地球掉下去,掉下去那个地球表面可以看得更细了,在明暗分界线黑暗一侧得不远处,视力好的人可以看到一条微弱的荧光带,那是A国东海岸城市的灯光,其中较为明亮的一小团就是N市,是他们所在的地方。来自太空的地球迎面扑来,很快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天空,两个地球似乎转眼间就要相撞了,人群中传出一两声惊叫,许多人恐惧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一切空然静止,天空中的地球不再下落,或者脚下的地球不再向它下坠。这个占据三分之二天空的巨球静静地悬在上方,大地笼罩在它那蓝色的光芒中。
  这时,市区传来喧闹声,骚乱开始出现了。但草坪上的人们毕竟是人类中在意外事变面前神经最坚强的一群,面对这恶梦般的景象,他们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惊慌,默默思考着。
  “这是一个幻象。”GA秘书长说。
  “是的,”C国主席说,“如果它是实体,应该能感觉到它的引力效应,我们离海这么近,这里早就被潮汐淹没了。”
  “远不是潮汐的问题了,”R国总统说,“两个地球的引力足以相互撕碎对方了。”
  “事实上,物理定律不允许两个地球这么呆着!”J国首相说。他接着转向C国主席:“在那个地球出现前,你谈到了我们上方出现了南半球的星空。这与现在发生的事有什么联系吗?”他这么说,等于承认了刚才偷听了别人的谈话,但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也许我们马上就能得到答案!”A国总统说,他这时正拿着一部移动电话说着什么,旁边的国务卿告诉大家,总统正在与国际空间站联系。于是,所有人都把期待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总统专心地听着收集,几乎不说话,草坪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在天空中另一个地球的蓝光里,人们像一群虚幻的幽灵。就这么等了约两分钟,总统在众人的注视下放下电话,登上一把椅子,大声说:“各位,事情很简单,地球的旁边出现了一面大镜子!”
  2.镜子
  它就是一面大镜子,很难再被看成别的什么东西。它的表面对可见光进行毫不衰减毫不失真的全反射,也能反射雷达波。这面宇宙巨镜的面积约一百亿平方公里,如果拉开足够距离看,镜子和地球,就像一个棋盘正中放着一枚棋子。
  本来,对于奋进号上的宇航员来说,得到这些初步的信息并不难,他们中有一名天文学家和一名空间物理学家。他们还可以借助包括国际空间站在内的所有太空设施进行观测,但航天飞机险些因他们暂时的精神崩溃而坠毁,国际空间站是最完备的观测平台,但它的轨道位置不利于对镜子的观测,因为镜子悬于地球北极上空约450公里高度,其镜面与地球的自传轴几乎垂直。而此时,奋进号航天飞机已变轨至一条通过南北极上空的轨道,以完成一项对极地上空臭氧空洞的观测,它的轨道高度为280公里,正从镜子与地球之间飞过。
  那情形真是一场恶梦,航天飞机在两个地球之间爬行,仿佛飞行在由两道蓝色的悬崖构成的大峡谷中。驾驶员坚持认为这是幻觉,是他在三千小时的歼击机飞行中遇到过两次的倒飞幻觉(注:一种飞行幻觉,飞行员在幻觉中误认为飞机在倒飞)。但指令长坚持认为确实有两个地球,并命令根据另一个地球的引力参数调整飞行轨道,那名天文学家及时阻止了他。当他们初步控制了自己的恐惧后,通过观测航天飞机的飞行轨道得知,如果按两个地球质量相等来调整轨道,奋进号此时已变成北极冰原上空的一颗火流星了。
  宇航员们仔细观查那个没有质量的地球,目测可知,航天飞机距那个地球要远许多,但它的北极与这个地球的北极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事实上它们太相象了,宇航员们看到,在两个地球的北极点上空都有一道极光,这两道长长的暗红色火蛇在两个地球的同一位置以完全相同的形状缓缓扭动着。后来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件这个地球没有的东西,那个零质量地球上空有一个飞行物,通过目测他们判断那个飞行物是在零质量地球上空约300公里的轨道上运行,他们用机载雷达探测它,想得到它精确的轨道参数,但雷达波在一百多公里处像遇到一堵墙一样弹了回来,零质量地球的那个飞行物都在墙的另一面。指令长透过驾驶舱的舷窗用高倍望远镜观察那个飞行物,看到那也是一架航天飞机,它正沿低轨道越过北极的冰海,看上去像一只在蓝白相间的大墙上爬行的蛾子。他注意到,在那架航天飞机的前部舷窗里有一个身影,看得出那人正举着望远镜向这里看,指令长挥挥手,那人也挥挥手。
  于是,他们得知了镜子的存在。
  航天飞机改变轨道。向上沿一条斜线向镜子靠近,一直飞到据镜子3公里处,在视距6公里远处,宇航员们可以清楚看到奋进号在镜子中的映象,尾部发动机喷出的火光使它像一只缓缓移动的萤火虫。
  一名宇航员进入太空,去进行人类同镜子的第一次接触。太空服上的推进器拉出一道长长的白烟。宇航员很快越过了这三公里距离,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推进器地喷口,最后悬浮在与镜子相距10米左右地位置,在镜子中,他的映象异常清晰,毫不失真;由于宇航员是在轨道上运行,而镜子与地球处于相对静止的状态,所以宇航员与镜子之间有高达每秒10米的相对速度,他实际上是在闪电般掠过镜子表面,但镜子上丝毫看不出这种运动。
  这是宇宙中最光滑最光洁的表面了。
  在宇航员减速时,曾把推进器的喷口长时间对着镜子,苯化物推进剂形成的白雾向镜子飘去。以前在太空行走中,当这种白雾接触航天飞机或空间站的外壁时,会立刻在上面留下一片由霜构成的明显的污痕,他由此断定,白雾也会在镜子上留下痕迹,由于相互间的高速运动,这痕迹将是长长的一道,就像他童年时常用肥皂在浴室的镜子上划出的一样,但航天飞机上的人没有看到任何痕迹,那白雾接触镜面后就消失了,镜面仍是那样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洁。
  由于轨道的形状,航天飞机和这名宇航员能与镜子这样近距离接触的时间不多,这就使宇航员焦急地做下一件事。得知白雾在镜面上消失,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从工具袋中掏出一把空心扳手,向镜子掷过去,扳手刚出手,他和航天飞机上的人都惊呆了他们这才意识到扳手与镜面之间的相对速度。这速度使扳手具有一颗重磅炸弹的威力。他们恐惧地看着扳手翻滚着向镜面飞去,恐惧地想象着在接触的一瞬间,蛛网般致密的裂纹从接触点放射状地在镜面平原上闪电般扩散,巨镜化为亿万片在阳光中闪烁的小碎片,在漆黑的太空中形成一片耀眼的银色云海……但扳手接触镜面后立刻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镜面扔光洁如初。
  其实,很容易得知镜子不是实体,没有质量,否则它不可能以与地球相对静止的状态悬浮在北半球上空(按它们的大小比例,更准确的说法应该使地球悬浮在镜面的正中)。镜子不是实体,而是一种力场类的东西,刚才与其接触的白雾和扳手证明了这一点。
  宇航员小心地开动推进器,喷口的微调装置频繁的动作,最后使他与镜面距离缩短为半米。他与镜子中地自己面对面地对视着,再次惊叹映象的精确,那是现实地完美拷贝,给人的感觉比现实精细。他抬起一只手,向前伸去,与镜面中的手相距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几乎结合到一起。耳机中一片寂静,指令长并没有制止他,他把手向前推去,手在镜面下消失了,他与镜中人的两条胳膊从手腕连在一起,他的手在这接触过程中没有任何感觉。他把手抽回来,举在眼前仔细看,太空服手套完好无损,也没有任何痕迹。
  宇航员和下面的航天飞机正在飘离镜面,他们只能不断地开动发动机和推进器保持与镜面的近距离,但由于飞行轨道的形状,飘离越来越远,很快将使这种修正成为不可能,再次近距离只能等绕地球一周转回来时,那时谁知道镜子还在不在?想到这里,他下定决心,启动推进器,径直向镜面冲去。
  宇航员看到镜中自己的映象扑面而来,最后,映象中的太空服头盔上那个大水银泡似的单向反射面罩充满了视野。在与镜面相撞的瞬间,他努力使自己没有闭上双眼。相撞时没有任何感觉,这一瞬间后,眼前的一起消失了,空间黑了下来,他看到了熟悉的银河星海。他猛地回头,在下面也是完全一样地银河映象,映象是从下向上看,只能看到他的鞋底,他和映象身上的两个推进器喷出的两天白雾平滑地连接在一起。
  他已穿过了镜子,镜子的另一面仍然是镜子。
  在他冲向镜子时,耳机中响着指令长的声音,但穿过镜面后,这声音像被一把利刃切断了,这是镜子挡住了电波,更可怕的时镜子的这一面看不到地球,周围全是无际的星空,宇航员感到自己被隔离在另一个世界,心中一阵恐慌。他调转喷口,刹住车后向回飞去。这一次,他不像来时那样使身体与镜面平行,而是与镜面垂直,头朝前像跳水那样向镜面飘去。在即将接触镜面前,他把速度降到了很低,与镜中的映象头顶头地连在一起,在他的头部穿过镜子后,他欣慰地看到了下方蓝色的地球,耳机中也响起了指令长熟悉的声音。
  他把飘行的速度降到零,这时,他只有胸部以上的部分穿过了镜子,身体的其余部分仍在镜子的另一面,他调整推进器的喷口喷出的白雾溢到了镜子这一面,白雾从他周围的镜面冒出,他仿佛是在沉入一个白雾缭绕的平静湖面。当镜面升到鼻子高度时,他又发现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镜面穿过了太空服头盔的面罩,充满了他的脸和面罩间的这个月牙形的空间,他向下看,这个月牙形的镜面映照他那惊恐的瞳孔,镜面一定整个切穿了他的头颅,但什么也感觉不到,他把飘行速度减到最低,比钟表的秒针快不了多少,一毫米一毫米地移动,终于使镜面升到自己地瞳仁正中,这时,镜子从视野中完全消失了,周围的一切都恢复原状:一边使蓝色的地球,另一边是灿烂的银河,但这个他熟悉的世界只存在了两三秒钟,飘行的速度不可能完全降到零,镜面很快移到了他双眼的上方,一边的地球消失了,只剩下另一边的银河,在眼睛的上方,是挡住地球的镜面,一望无际,伸向十几万公里的远方,由于角度极偏,镜面反射的星空图像在他眼中变了形,成了这镜面平原上的一片银色光晕。他将推进器反向,向相反的方向飘去,使镜面向眼睛降下来,在镜面通过瞳仁的瞬间,镜子再次消失,地球和银河再次出现,这之后,银河消失,地球出现了。镜子移到了眼睛的下方,镜面平原上的光晕变成了蓝色的,他就这样以极慢的速度来回漂移着,使瞳仁在镜面两侧浮动,感到自己仿佛穿行于隔开两个世界的一张薄膜间。经过反复努力,他终于使镜面较长时间地停留在瞳仁正中,镜子消失了,他睁大双眼,想从镜面所在的位置看到一条细细的直线,但什么也看出来。
  “这东西没有厚度!”他惊叫。
  “也许它只有几个原子那么厚,你看不到而已,这也是它的到来没有被地球觉察的原因,如果它以边缘对着地球飞来,就不可能被发现。”航天飞机上的人评论说,他们在看传回的图像。
  但最让他们震惊的是:这面可能只有几个原子的厚度,但面积有上百个太平洋的镜子,竟绝对平坦,以至于镜面与视线平行完全看不到它,这是古典几何学世界中的理想平面。
  由绝对平坦可以解释它绝对的光洁,这是一面理想的镜子。
  在宇航员们心中,孤独感开始压倒了震惊和恐惧,镜子使宇宙变得陌生了,他们仿佛是一群刚出生就被抛在旷野的婴儿,无力地面对着不可思议的世界。
  这时,镜子说话了。
  3.音乐家
  “我是一名音乐家,”镜子说,“我是一名音乐家。”
  这是一个悦耳的男音,在地球的整个天空响起,所有的人都听得到。一时间,地球上熟睡的人都被惊醒,惊醒着的人则都如塑像般呆住了。
  镜子接着说:“我看到了下面在举行一场音乐会,观众是能够代表这颗星球文明的人,你们想与我对话吗?”
  元首们都看着秘书长,他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们。”镜子又说。
  “你能听到我们说话吗?”秘书长试探着说。
  镜子立即回答:“当然能。如果愿意,我可以分别出下面的世界里每个细菌发出的声音,我感知识界的方式与你们不同,我能同时观察每个原子的旋转。我的观察还包括时间维,可以同时看到事物的历史,而不像你们,只能看到时间的一个断面,我对一切明察秋毫。”
  “那我们是如何听到你的声音呢?”A国总统问。
  “我在向你们的大气发射超弦波。”
  “超弦波是什么?”
  “一种从原子核中解放出来的相互作用力,它振动着你们的大气,如同一直大手拍动着鼓膜,于是你们听到了我的声音。”
  “你从哪里来?”秘书长问。
  “我是一面在宇宙中流浪的镜子,我的起源地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太遥远,谈它已无意义。”
  “你是如何学会英语的?”秘书长问。
  “我说过,我对一切明察秋毫。这里需要声明,我讲英语,是因为听到这个音乐会上的人们在交谈中大都用这种语言,这并不代表我认为下面的世界里某些种族比其它种族更优越,这个世界没有通用语言,我只能这样。”
  “我们有世界语,只是很少使用。”
  “你们的世界语,与其说是为世界大同进行的努力,不如说是沙文主义的典型表现。凭什么世界语要以拉丁语系而不是这个世界的其它语系为基础?”
  最后这句话在元首们中引起了极大的振动,他们紧张地窃窃私语起来。
  “你对地球文明的了解让我们震惊。”秘书长由衷地说。
  “我对一切明察秋毫。再说,彻底地了解一粒灰尘并不困难。”
  A国总统看着天空说:“你是指地球吗?你确实比地球大得多,但从宇宙尺度来说,你的大小与地球使同一个数量级的,你也是一粒灰尘。”
  “我连灰尘都不是,”镜子说,“很久很久以前我曾是灰尘,但现在我只是一面镜子。”
  “你是一个个体,还是一个群体?”C国主席问。
  “这个问题无意义。文明在是空中走过足够长的路时,个体和群体将同时消失。”
  “镜子是你故有的形态呢,还是你许多形象中的一种?”E国首相问。秘书长把问题接下去:“就是说,你是否有意对我们显示出这样一个形象呢?”
  “这个问题也无意义。文明在时空中走过足够长的路时,形式和内容将同时消失。”
  “你对最后两个问题的回答我们无法理解。”A国总统说。
  镜子没说话。
  “你到太阳系来有目的吗?”秘书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是一个音乐家,要在这里举行音乐会。”
  “这很好!”秘书长点点头说,“人类是听众吗?”
  “听众是整个宇宙,虽然最近的文明世界也要在百年后才能听到我的琴声。”
  “琴声?琴在哪里?!”克莱德曼在舞台上问。
  这时,人们发现,占据了大部分天空的地球映像突然向东方滑去,速度很快。天空的这种变幻看上去很恐怖,给人一种天在塌下来的感觉,草坪上有几个人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脑袋。很快,地球映像的边缘已经接触了东方的地平线。几乎与此同时,一片光明突然出现,使所有人的眼睛一片晕花,什么都看不清了。当他们的视力恢复后,看到太阳突然出现在刚才的地球映像腾出来的天空中,灿烂的阳光瞬间撒满大地,周围的世界毫发毕现,天空在瞬间由漆黑变成明亮的蔚蓝。地球的映像仍然占据东半部天空,但上面的海洋已与蓝天融为一体,大陆像是天空中一片片褐色的云层。这突然的变化使所有人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秘书长的一句话才使大家对这不可思议的现实多少有了一些把握。
  “镜子倾斜了。”
  是的,太空中的巨镜倾斜了一个角度,使太阳也进入了映像,把它的光芒反射到地球这黑夜的一侧。
  “它转动的速度真快!”C国主席说。
  秘书长点点头:“是的,想想它的大小,以这样的速度转动,它的边缘可能已经接近光速了!”
  “任何实体物质都不可能经受这样的转动所产生的应力,它只是一个力场,这已被我们的宇航员证明了。所谓力场,接近光速的运动使很正常的。”A国总统说。
  这时,镜子说话了:“这就是我的琴,我是一名恒星演奏家,我将演奏太阳!”
  这气势磅礴的话把所有的人都镇住了,元首们呆呆地看着天空中太阳的映像,好一阵儿才有人敬畏地问怎样演奏。
  “各位一定知道,你们使用的乐器大多有一个音腔,它们是由薄壁所包围的空间区域,薄壁将声波来回反射,这样就将声波禁锢在因腔内,形成共振,发出动听的声音。对电磁波来说恒星也是一个音腔,它虽没有有形的薄壁,但存在对电磁波的传输速度梯度,这种梯度将折射和反射电磁波,将其禁锢在横行内部,产生电磁共振,奏出美妙的音乐。”
  “那这种琴声听起来是什么样子呢?”克莱德曼向往地看着天空问。
  “在九分钟前,我在太阳上试了试音。现在,琴声正以光速传来。当然,它是以电磁形式传播的,但我可以用超弦波在你们的大气中把它转换为声波,请听……”
  厂空中几声空灵悠长的声音,很像钢琴的声音。这声音有一种魔力,一时攫住了所有的人。
  “从这声音中,你感到了什么?”秘书长问C国主席。
  主席感慨地说:“我感到了整个宇宙变成了一座大宫殿,一座有二百亿光年高的宫殿,这声音在宫殿中缭绕不止。”
  “听到这声音,您还否认上帝的存在吗?”A国总统问。
  主席看了总统一眼说:“这声音来自于现实的世界。如果现实世界就能够产生出这样的声音,上帝就变得更无必要了。”
  4.节拍
  “演奏马上就要开始了吗?”秘书长问。
  “是的,我在等待节拍。”镜子回答。
  “节拍?”
  “节拍在四年前就已启动,它正以光速向这传来。”
  这时,天空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地球和太阳的映象消失了,代之以一片明亮的银色波纹,这波纹跃动着,盖满了天空,地球仿佛沉于一个超级海洋中,天空就是从水下看到的阳光照耀下的镜面。
  镜子解释说:“我现在正在阻挡着来自外太空的巨大辐射,我没有完全反射这些辐射,你们看到有一小部分透了过去,这辐射来自一颗四年前爆发的超新星。”
  “四年前?那就是人马座了?”有人说。
  “是的。人马座比邻星。”
  “可据我所知,那颗恒星完全不具备成为超新星的条件。”C国主席说。
  “我使它具备了。”镜子淡淡地说。
  那就是说,镜子选定太阳为乐器后立即引爆了比邻星,从镜子刚才对太阳试音的情形看,它显然具有超空间的作用能力,这种能力使它能在一个天文单位的距离之外弹振太阳。但对四光年之遥的恒星,它是否仍具有这种能力还不得而知。镜子引爆比邻星可能通过两种途径:在太阳系通过超空间作用,或者通过空间跳跃在短时间内到达比邻星附近引爆它,再次跳跃回到太阳系。不管通过哪种方式,对人类来说这都是神的力量。但不管怎样,超新星爆发的光线仍然要经过四年时间才能到达太阳系。镜子说过演奏太阳的乐声是以电磁形式传向宇宙的,那么对于这个超级文明来说,光速就相当于人类的声速,光波就是他们的声波,那他们的光是什么呢?人类永远不得而知。
  “对你操纵物质世界的能力,我们深感震惊。”A国总统敬畏地说。
  “恒星是宇宙荒漠的石块,是我的世界中最多最普通的东西。我使用恒星,有时把它当作一件工具,有时是一件武器,有时是一件乐器……现在我把比邻星做成了节拍器,这与你们的祖先使用石块没什么本质的区别,都是用自己世界中最普通的东西来扩大和延伸自己的能力。”
  然而草坪上的人们看不出这两者有什么共同点,他们放弃与镜子在技术上进行沟通的尝试。人类离理解这些还差得很远,就像蚂蚁离理解国际空间站差得很远一样。
  天空中的光波开始暗下来,渐渐地,人们觉得照着上面这个巨大海面的不是阳光而是月光了,超新星正在熄灭。
  秘书长说:“如果不是镜子挡住了超新星的能量,地球现在可能已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了。”
  这时天空中的波纹已经完全消失了,巨大的地球映像重现,仍占据着大部分夜空。
  “镜子说的节拍在哪里?”克莱德曼问,这时他已从舞台上下来,与元首们站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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